只是他看起来太温和了,像块干净的玉,没有阴谋诡计,又像棵高山深水里抽长而出的竹子,一心朝阳,没有其他歪心思。
侍卫一顿,由他将包裹好的碎银悄悄塞进了袖筒里。
外人看来,不过是检查了一双破手套而已。
“快去快回!”侍卫道。
“是是是。”
他立刻下马进城,城边有人要拦,侍卫对着里头一摆手,是个放行的手势。
一路关卡层层打开,检查侍卫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忙活自己手中负责盘查的活儿。
年轻人一路疾行,走到烧饼铺旁,对着伙计道:“二十个。”
伙计难见这么大的买卖,立刻请他坐下等,“马上就好,您歇歇脚。”
“不急。”年轻人随意道。
然后坐在了一旁的小桌旁等。
余光瞄了一眼城门外的侍卫。
那侍卫探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坐在小椅子上,正等着伙计给装烧饼,顿时放下心来。
下一位行人抱着包裹过来,侍卫皱着眉,喝道:“解下来,检查!”
城内烧饼铺,伙计包好了满满一袋的饼,笑着一扭头。
原本坐在身后的顾客消失不见了!
他张望四处一眼,都没看到相似身影,走进那桌上,放了一枚碎银,旁边用茶水沾着写了几个字:劳烦,搁在此处。
伙计又环顾四周,没找到人。
可能是先去买别的东西了吧?
他这样想着,将饼搁在桌子上,心满意足的咧着嘴,收起了那颗足抵半月收入的碎银。
年轻人顾了辆马车,没有明说去处,只说:“劳烦,乾庭街。”
“可去哪家呀?”车夫问。
年轻人微笑道:“放我街口即可。”
他态度温和,给人感觉如沐春风,车夫没多问,接了这单买卖。
年轻人上了马车。
车内并不豪华,好在干净。
他不发一语的坐下,然后立刻将左手戴着的手套摘下来。
那是他原本一直攥着缰绳的那只手,细看手套朝下的部位已经泅湿一片,显出深深印记。
他将手套小心取下,看了一眼手指上裂开的伤口。
于是用力攥住手腕处,靠着血液缓流麻木片刻,挨过去一阵疼痛,这才缓缓出一口气。
天将明未明,夜还未过去。
天空昏暗一片,拼命压住将要升起来的太阳。
红墙绿瓦显得比平时高出一丈,一同挡住天光。
“爹,你真的要逆天而行?”李元昆郑重问:“你可想好了?”
荔王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视线上移又看了看他眉头紧锁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你有病吗?”荔王问。
李元昆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微微张开嘴,不发声音的“啊?”了一句。
荔王:“有病就去吃药,别撒癔症。”
他压低声音,狠狠一抽袖子,“你看看这群人!将军的人头还在大堂地上扔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让我想什么?!”
“我看你才是要想好!”荔王斥责他,骂道:“逆天而行?!我就是天!今天过后就是天子!你就是太子!”
“如果你不随我一起去,太子位置就是别人的!你想想吧!”荔王转身便走,根本不给人想想的时间。
李元昆看着他疯狂背影,心中七上八下摸不着底,非常难受。
他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上荔王急行的脚步。
寂静宫道逐渐变的喧闹起来。
荔王带领无数侍卫自把手薄弱的侧门而进,避开重兵把守的御书房,同国公府的侍卫在勤政殿兵器相接。
宫中一下子沸腾了。
以勤政殿为头,嘶喊、呼救,还有血液迸出体内的滋水声逐渐波及到皇宫的每一处。
国公府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多是护卫居多,不似荔王私养军队,一招一式要人性命。
倧国公匆忙将宫门与御书房的侍卫往这处调配。
然而国公府临时受皇后旨意驻守宫中,谋划十分不妥当。
一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荔王势在必得看了一会儿,亲自杀了两人,胸内杀伐之气越发高涨。
小太监小跑出来,“王爷,皇上不在勤政殿。”
荔王瞪了他一眼,小太监赶紧改口,“皇上,请皇上前往寒翠宫,将贼毒妇人拿下!”
荔王满意的笑了。
他又势在必得的看了一会儿杀人场面。
荔王精锐部队首领上前来抓着刀一抱拳,“国公府的援军来了,恐怕误伤王爷,请王爷暂避。”
荔王点了点头。
丢下大半人手拖住对方,自己带着小部分队伍一路往寒翠宫去。
引路的小太监扔了提在手中的水桶,跟在荔王身旁。
荔王:“可确定皇上就在寒翠宫吗?”
“十分确定,并且人事不知,怕是挺不过今日了。”小太监道。
荔王满意的笑了起来,“你扫了十年台阶,今日终于也到头了。”
小太监控制不住脸上笑容,“全仰仗王爷看重!”
荔王脸上笑容十分恐怖疯狂,眼中神色势在必得。
终于到了寒翠宫。
皇后听着外头嘈杂的声响,五指合紧,用力攥着。
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一个都没回来,她似乎已经料到今日有大事发生。
“如何?”皇后焦急问。
许灼用袖子擦了擦越来越明显的汗珠,抬起头来看了皇后一眼。
那眼中包含了慌张、恐惧、惊乱等等无数神情。
“皇上体内本就虚浮亏空,加上前几日用药猛了些,体内躁血与药力相冲导致的昏迷……”
“只说需要如何做。”皇后说。
“……一时醒不来,”许灼放慢语速,低声解释道:“还有一个法子,用力按压对击涌泉、素廖、十井三穴,或许可醒。”
“为何犹豫?”皇后问他,“可有副作用吗?”
“有,”许灼声音更加低了,“若是用力不慎,导致血液对冲,或者引起胸内气流激荡,皇上便会……立刻驾崩。”
这下连皇后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向一旁的赵仲。
赵仲垂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赵太医熟知皇上身体,可否一试?”皇后询问道。
赵仲头仍旧耷拉着,闻言叹了口气,“微臣实在不敢冒险,这法子又凶又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寒翠宫也热闹了起来,皇后看着窗户上头映上的晃动人影,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让她忍不住发抖。
就在此时,外头的宫女瑟瑟惊叫道:“娘娘!”
皇后被这声音喊的吓了一跳,即刻回神看了成芸一眼,成芸立刻守去门边,“怎么了?”
“咣——”一声巨响,门从外面猛然倒向室内!
成芸闪躲不及,被推了个正着,身体骤然飞出去一人之地,倒在地上不住吸气。
来人看了看屋内景象,笑了一声,“皇嫂?”
皇后盯着他,红唇一动,启开一条缝隙,“荔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是捉拿谋逆之人,”荔王森然道:“皇嫂指使太医院谋杀天子,密谋皇位,本王……”
他顿了顿,对着皇后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毒辣笑容,“是来抓你的。”
“谋逆之人?荔王说的是自己吗?”皇后喝道。
“皇嫂心知肚明。”
“此刻皇上躺在病榻生死未卜,太子迟迟不归,荔王却已经迫不及待带兵入宫!视宗法为何物?!视皇上……”
“宗法是李家的宗法!”荔王猛然打断他,咬着牙道:“皇兄一病,皇后立刻召太子回京,宫门、御书房、勤政殿布满了皇后的娘家人,若说你没有疑心,我一个字都不信!”
晨光升起,透过来的几束将缓缓飞舞的尘埃照射的无比清晰。
骤然见光,众人皆是一眯眼。
满地狼藉中,荔王同皇后分毫不让,紧紧逼视着对方。
不起眼处,一名小太监低低扣着帽檐,悄无声息钻到内室。
皇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缓而艰涩,比蝴蝶落在花上轻轻一点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小太监飞快的扒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扒开嘴看了看。
然后捉住被子中的手腕,按在了三指之间。
屏风之外的声音句句传进来。
“太子不归?”荔王冷笑了一声:“归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