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呢?”她问道。
床上人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兀自叹了一句,不怎么在意道:“皇上已经忘了。”
“可臣妾还记得,”这种无人时刻,她高高扬起的头颅脖颈如天鹅,“要想不被辜负,只有一种办法……”
“死人,人死了,就不会辜负别人了。”她慢慢道:“您欠我的,就用所剩不多的命来还吧。”
她嘴里说着骇人的话,除了眼神外,姿态仍旧端庄无比,“来人。”
成芸带着两位太医进来,候在一旁听吩咐。
皇后起身,问道:“皇上还能撑多久?”
许灼赶紧躬身道:“若是不进行干预,至多能撑到明日上午,药石罔顾。”
皇后静默片刻,似乎在慎重考虑。
门被敲响了,几人一同看那门,外头夙愿道:“娘娘,前往南方送信的侍卫还有东宫管家一起求见。”
成芸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太子回来了!”
“进来。”皇后嘴边也带了些笑纹。
送信的侍卫同闫真一同摸黑进宫,带着一身风尘,喘着粗气进了寒翠宫。
“殿下比属下还早走两炷香的功夫,督统领与随侍太医随后追了出去,现在侍卫队的人已经整齐,尽数进了东宫,殿下却还未见人影。”侍卫道。
皇后八百年都挂着微笑的嘴角沉下去,心也跟着沉下去,“没回来吗?只有他们三人吗?”
“只有三人,按理说人数精简,早该到了。”侍卫答道。
闫真立刻道:“奴才得来消息,将军府血红一片,将军已经……没了。”
皇后震惊道:“怎么回事?”
闫真摇了摇头,皱着眉,“消息不知真假,眼线报将军半途赶回来要同管家一齐进宫,结果还未动身就在书房遭了袭击!”
“此刻将军府驻守侍卫尽数换了人,看着样式,似乎是荔王府的人。”他说道。
皇后深深看他一眼,闫真满头大汗,顾不得体统,同她对视。
眼底深处似乎同时窥见了真相:将军得到皇帝病重消息往回赶,本来要进宫救驾,结果荔王横插一脚,埋伏好了人刺杀了将军……
阴差阳错,将国公府瞒在鼓里,叫皇后以为策划的天衣无缝。
将军府被灭,将军惨死,太子不见踪迹……
皇后似乎再想哪一步出了遗漏,成芸急道:“定是荔王借势下手!”
皇后一摆手,成芸立刻住了口。
片刻后,这个一直高高在上、时刻端庄的女人终于失态,“速速派人南下去接应太子!”
闫真同侍卫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凝重。
“是!”二人一齐应道。
“宫门口加派东宫人手,务必捂的严严实实。”皇后转念道:“立刻传荔王进宫,就说皇上醒了,要见一见他!”
“是!”守在门边的大太监遵命。
三人各司其职,闫真派人去接应太子,那侍卫回东宫调动人手往皇宫里去,大太监带着一行人去荔王府。
大太监去了许久都不见归来。
成芸张望了无数遍,紧张的心中与眼皮直跳,“若是荔王借此谋权篡位该怎么办?”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道:“宫门处看守的人是谁?”
成芸答道:“仍旧是国公府的人。”
“哥哥呢?”皇后又问。
“一直戍守在御书房与勤政殿处,未曾出宫。”
她如此说,皇后放下些心来,再次去看床上的人。
沉默过后,叫来许灼,问道:“若是现在救治,皇上还能清醒吗?”
许灼一愣,急道:“娘娘,若是皇上醒了,只怕会立刻知道咱们密谋的真相,只怕是抄家灭九族的重罪啊!”
“那也比被荔王圈禁为阶下囚要强上许多!”
皇后眼中无数狠光聚集,“只要皇上还在,哪怕荔王打进宫来也是造反之罪,即便执意夺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就还有机会。”
许灼犹豫问道:“若是太子不归……”
“不会!”皇后高声喝断他话,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太子……太子一定会回来!”
许灼深深意识到,他已经一脚踏进修罗场,一念生一念死。
原本,皇上同沈欢父子相认,忍耐多年的皇后终于狠下心来,想要将这局面打个稀碎。
许灼借着契机站队,趁着将军送沈欢北去,府中无人,受皇后命给皇帝下了一剂猛药。
皇帝病重,暂罢朝政,外戚国公府私养精兵尽数出动,一边把着消息不传出去,一边驻守宫中,等待太子归来。
待到太子顺利回京,皇帝药石罔医,于是昭告天下,太子顺利继位。
一切都天衣无缝。
偏偏横插出来个荔王,先把将军府灭门,绝了沈欢的后路,再拦住了太子回京的脚步,绝了皇后的退路。
若是皇帝坚持不到太子回京就驾崩,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同荔王还有一番皮要扯。
再往深了说,若是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太子真的不归,那荔王……
许灼大胆猜想,若是荔王登基为帝,头一个会拿谁开刀?
当然是前太子还有前太子一党了!
许灼一激灵,瞪大眼睛看着皇后。
皇后盯着他,眼中尽是决绝。
许灼勉励道:“下官唯有尽力一试,不知皇上能不能清醒……”
第50章
城中戒严了。
高高的城墙之上无数侍卫军瞭望四方,认真观察每一个过往行人。
城下更是严谨,数不清侍卫排列四处,层层关卡异常严谨,排查每一个靠近城门的人。
城外不远处,着灰白棉布的年轻人戴着粗布半截手套,单手驾着马车自远及近过来,头发尽束脑后,些许软绒碎发被风带着轻轻晃动。
马车靠近城门,侍卫拦下,盘问道:“车内何人?”
“我家小姐。”年轻人顺从答道。
侍卫放松些许,刀鞘伸出一头,一挑那小窗处坠着琉璃珠子的纱帘,里头一位穿着浅蓝色蓬松纱衣梳着半个望月髻在头顶,其余头发顺滑如瀑布尽数垂在脑后。
这猛然一掀帘子,似乎将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姑娘立刻用手帕挡住脸,身体瑟瑟往后缩,大半缩到了宽大的紫灰色大氅里。
年轻人牵马的手腾出来“哎哎哎唷,官爷官爷,我们家小姐还未出阁唷……”
他轻轻挡着那刀鞘,没了支撑的纱帘又落回了原地。
侍卫收回刀,这才打量他周身,盯着他缩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手里拿的什么?”
年轻人哭笑不得,伸出手来,戴着与牵马的那手同一双露指手套。
“什么都没有,这马温顺,一只手就能驾驭,因此闲置一只。”
侍卫仍旧盯着他伸出来的手,“摘下手套。”
停顿时间太久,马有些浮躁,在原地不停踏步,年轻人一手控制住马,甩掉那手上的手套,露出干净的手掌来。
“官爷请见谅,路途遥远,驾马的缰绳又粗砺,戴着手套能少受点罪。
侍卫见他那手活动自如,不似受伤模样,松了口气,随意问道:“进城做什么?”
年轻人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非常温润自在的笑容,“我家主人原籍山东,在京中有位当官的舅家,开春了便来玩一玩,叙叙旧,此刻正要进城寻的是户部行走薛潮大人,今日来,明日走。”
他不等询问,一一作答,省了侍卫不少盘问时间。
侍卫听完,同一旁的人交代几句,转头道:“等着吧,派人去薛家核对去了。”
“那一时半会可回不来了,”年轻人感叹一句。
“不是头一回来了?”侍卫随口道。
年轻人笑答:“一年两回,有规有律,从不缺席。”
他长相好看,说笑间给人说不出的好感,语气尊重态度友好,不似其他人一言不合骂骂咧咧或者低声抱怨。
忙碌一夜的侍卫心情也好了些,“耐心等等吧。”
年轻人点点头,恭敬询问道:“夜行一路,小人可否进城给主人买点吃食?小姐身娇,怕是饿坏了。”
说着,他张头一望,对着城内不远处支撑着棚烤饼的商户,“就去那家,离得近您也能看得到我。”
侍卫还要拒绝,年轻人拎起摘下来的手套,递到了他手里,“……请您行个方便。”
侍卫一捏,有点硬,形状似乎是几块碎银。
他送礼送的隐晦,也不强势,若是想拒绝,随意一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