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说着,动作间小心翼翼扶着人坐在床上,手又爬到他额角处,替他轻轻按揉。
将军缓过那阵头晕目眩,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
沈欢见了,夺了几次才夺过来,“什么要紧的大事……”
看完后,尾部没了声调。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皱起的眉间如出一辙,眼中都看出了事态紧急。
将军一伸手,抓住了头上轻柔动作的手指,“儿,爹得回去。”
沈欢盯着他。
眼中眼神纠结万分,似乎在问:京中权势交错,你年事已高,实权也被剥了,这要紧时刻,回去做什么?
将军用力攥了攥他手指,像攥着自己的珍贵宝贝。
“京中一旦动荡,最有可能的就是荔王父子坐不住了,趁着太子不在,你又远走他方,想翻一翻天地。”
“管家此刻送来这信,京中必然已经到了十分紧急关头,”他仿佛也十分不舍,但是仍旧坚定说道:“皇上……你父皇,同我是好兄弟,我得回去,回去陪在他身边。”
将军将他推给侍卫长,“你护送少爷继续西行,立刻动身,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要停!”
“我同您一起回京!”沈欢焦急道。
将军忽略他话,摸了摸他额头,发现仍旧有些余热。
遂匆匆交代道:“路上多喝水,多吃流食。”
他转身穿戴衣裳,嘴里不停道:“去了那里,不可冒进,不可骄傲自大。爹回京一趟,处理完事情就立刻去找你,在此期间,不可与他人发生任何冲突,御林军都是外放的官家哥儿,脾气大,手上也都染过人命,切记,千万不可妄动。”
沈欢皱着眉看着他,侍卫拽了他一下,他却仅仅搂着将军的半只袖子不撒手。
“将军,”侍卫问道:“全部人一分为二,一路护送少爷,一路随您回京吗?”
将军一摆手,“全部跟着少爷。”
“不可!”沈欢道:“剩你自己,碰到事情怎么着?”
“碰到贪官还是土匪?”将军潇洒大问一声,将腰带紧进束上,嘞出厚实的腰背,隐约可见当初意气风发,“爹腰间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将袖子一抽,那头紧紧攥在沈欢手里,无论如何拉不出来。
“沈欢!”将军呵斥道:“一旦有变故,不管是荔王还是皇后,亦或是太子,头一个要的,就是你的人头!快走!”
沈欢怔怔看着他。
他甚少斥责他,从小捧到他,万事顺从,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这疾言厉色,沈欢只记得两回,第一回 是他拜师宋春景,这是第二回。
将军又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他瘦弱单薄的手腕,忍不住鼻子一酸,“爹回去之后,先修书一封送去西北交给御林军侍卫兵长官林兼,给你打点好,你别怕,啊?”
他真的老了,满头发丝不再顺滑光亮,斑驳一片,不知从那一夜,发白陡然增多,超过了黑颜色。
将军看着他倔强的脸,眼中闪烁几回,迷蒙不清的说:“欢,别让爹着急了,行不?”
沈欢双眼一热,差点哭出来。
他咬着牙,紧紧抿着嘴,点了一下头。
将军欣慰的拍了拍他手,沈欢手中一松,侍卫立刻拖起他来往外走,将军盯着他身影,站起身上前两步抓住沈欢的手,“边境困苦,不可拈轻怕重、眼高手低。”
他嘱咐道:“也不可一腔热血只顾着往前冲,万事保命要紧。”
最后,就着牵住的手,用力一推,侍卫借力,将人抱走了。
将军收起信纸,脸上的皱纹一刻也不得展开,最后回到床边蹬上了靴子。
半夜深深,年轻力壮大腿结实的骏马疾驰在平坦官道上,背着头发斑驳的老人,一路往东边京中奔去。
第45章
南下,黄河道口。
小沙沟这处一共三个县,全是受灾严重区域。
严重的地方却与别处不同:别处是河水直冲遍地零落惨状不忍直视,这处是因为正处丘陵合围处,地势边缘高,很好的保护住这方天地,成为了第一道防线,不至于河水直冲。
这是优势。
劣势嘛,眼可见的,别处河水满溢,溢出来之后,全灌了进来,并且一旦进来就出不去,全留下了。
泡的这里土地稀粘,种什么死什么,民不聊生。
太子一来,开挖河道,淤水引流,搞了一个利民千秋的大工程。
解决了首要的难题:钱不够。
工程一定下来,难民自发帮忙抗土挖道,见到太子一行人,无一不下跪叩谢。
太子呆够了三日,正欲启程至下一个地点,天公留人,下起雨来。
南方的雨不似北方豪迈干脆,一副缠绵温柔的纤细模样久,又持久。
淋在衣衫上也是轻轻柔柔的没太大感觉,只觉得越来越湿黏,此时再伸手一摸,衣裳都已经湿透了。
太子披着兜帽大斗篷,上头金银丝线绣虎雕龙,不停微微闪动明暗错落的光芒。
他站在门口望了望外头优柔寡断下个没完的雨丝。
“宋春景忙完了吗?”
乌达往后退了半步,歪着身子往内室一望,只瞥见一片浅色一角。
“应当是忙完了,已经不动了。”
太子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宋春景收拾完药箱,背在自己肩上,坐在椅子上等。
受伤的手仍旧缩在身前宽大的外衫,影影绰绰中可以窥见厚重绷带。
“咱们能出发了吗?宋太医。”太子站在他一侧,微微侧着身,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询问道。
宋春景不咸不甜的看了他一眼。
太子清了清嗓子,十分真诚道:“真不是故意看你洗澡,我哪知道你在洗澡。”
说着他要伸手去接那药箱,宋春景下意识一躲,避开了。
太子“嗳”了一声,又强调一遍,“真不是故意的。”
他那日破门而入,看了一副沐浴图,占了便宜还卖乖,装大尾巴狼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宋春景十分不信。
连续两日都是冷若冰霜的严肃杀手模样,周身十步内,一个生人都不敢出现。
像把行走的杀人刀。
太子摸了摸鼻梁,笑了一声,正欲说话。
“咚咚!”门响了。
他停顿一下,门外急迫道:“殿下!”
是乌达。
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乌达这么急切敲门,定是有要紧事。
宋春景一低头,行了一个见罪礼,自觉走到了另一侧连着的小隔间中。
太子只好道:“进来。”
乌达推开门,几乎脚不沾地的疾走过来,到了太子跟前,来不及行礼,眉头高高耸起,压低声音直言:“殿下,皇后娘娘捎来口信儿,请您即刻回京!”
太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听清。
乌达紧紧望着他双眼。
二人视线一交错,乌达继续提醒道:“殿下?”
“可有手信吗?”太子问。
“没有,”乌达摇摇头,“只捎来了几句话。”
“京中来得人是娘娘身边伺候的熟人,可要见一见吗?”乌达问。
“传。”太子道。
京中来人是驻守后宫的值守侍卫,是早前东宫里头的人,太子专门拨出去守着寒翠宫的。
来人一见太子便行了个东宫旧礼。
然后急切禀道:“娘娘速召殿下回宫,时间匆忙来不及写信,怕殿下疑心,娘娘叫卑职给您看一样东西。”
说着,侍卫将手伸进胸前衣兜里,掏出一枚玉兰花扣来。
太子心中一震。
这花扣,乃是十年前立太子的时候,皇后亲手将此物缝在册封制服上。
后来,太子长大,穿不上当年的旧衣,便将当年衣物一并放在寒翠宫,并未带到东宫里去。
他接过金花扣儿,指尖揣摩一遭,问道:“母后现下如何?”
侍卫犹豫不答。
太子挥退数人,侍卫往地上一叩首,才闷声闷气飞快道:“娘娘康健,皇上……又病倒了。”
这个‘病倒’,显然不是一般的病倒。
否则也不会急召太子回京。
乌达已经牵来双马,马蹄踢踏作响,马鼻不时喷出响声。
太子迈出一步,又转身去了隔室,对着宋春景道:“我先回去,你随后慢慢来,不要急。”
太子仍旧不放心。
之前猎场行刺事件,叫他心中时时吊起,不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