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太医,都至少负责三位主子,算来算去,只有你手里人少,按照规定,你也是去得的。”
宋春景微微笑着,眼神深邃,打量他片刻,“原本下官手里也是三位,怎么突然就将淑嫔挪出去了?”
院判先是一愣,然后才道:“虽然你之前说愿意去贤淑殿,但是太子那日特地来跟我强调,不能叫你事情太多,以免东宫有事的时候,你得不了空,赶不过去。”
他伸出手,叫宋春景看了看有些发红松弛的指尖肉——
那日叫水烫的。
宋春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皱了皱眉。
院判吹了吹手指,无奈的说:“我也是遵旨办事……”
“再者说,”院判顿了顿,笑道:“往日殿下同你最亲厚,也都是你照看他的身体,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宋春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既然院判定了,那只需通知下官即可,不必如此分析讲解,耽误您的时间。”
院判差点噎住。
宋春景问道:“皇后娘娘那里,院判大人也安排好了吧?”
院判干巴巴道:“皇后娘娘那里先由子贤顶着,你将晴贵人情况同许太医说说,交接完毕,下午……就去东宫报道吧。”
他果然已经安排妥当,宋春景沉重的点了点头。
院判觑着他阴沉脸色,拍了拍他的手。
“等你回来,怎么都该升到院士了。”院判刻意轻松的宽慰道。
宋春景打量他半晌,诈然一笑:“借院判吉言了。”
宋春景带着许灼一起去晴贵人处打了个遛儿。
出来后,二人一齐回太医院。
“听闻宋太医要陪太子南下,这真的旁人求也求不到的殊荣,下官真是羡慕。”许灼道。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
许灼等着他赐教。
他却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嗓子有些痒,随意咳了半声。
许灼讪讪笑了笑。
终于体会到了这宋太医的不好惹之处——不爱搭理人。
有事同你交往几句,若是没事,连客套话都省了。
路过贤淑殿,许灼往里走,宋春景却停下脚步。
许灼问道:“宋太医不一起进去吗?”
宋春景摇摇头,脸色挂着温温的微笑,“不去了,下官先回去了,还要去东宫报道。”
他抬出太子,许灼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请他。
他匆匆道:“那请宋太医等在下一会儿,下官很快就出来,很快。”
说着,不等宋春景作答,匆匆跑进了贤淑殿。
宋春景望着他背影,百无聊赖,抬头看了看天。
不多时,贤淑殿的大侍女出来了。
对着宋春景娇娇柔柔一拜,客气又强硬的说:“宋大人,许灼太医请您进去一趟,说是碰到的棘手事情。”
宋春景看她姿态从容,不像是殿内有什么重要事发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不是下官不进去,实在是时间紧急,要赶去东宫,若是迟了,怕耽误了太子行程。”
侍女又是一拜,不容拒绝的道:“宋太医莫要搬出太子殿下,娘娘知道您忙,也只有几句话要交代,交代完了,您立刻可以走。”
殿内出来几名小太监。
来势汹汹的站在了回太医院的路上。
宋春景问道:“姑娘说清楚,是许太医叫下官进去,还是淑嫔叫下官进去?”
侍女道:“都是一样的,淑嫔娘娘叫,便是许太医叫。”
他悠悠叹了口气,撩开步往里走。
进了殿门,还未进里屋,里头匆匆冲出来一个人。
许灼脸色都变了,急切道:“宋太医!淑嫔娘娘的胎脉……下官摸不到了!”
变故陡然生。
显然侍女也未料到。
她几步跑了进去,看了一眼淑嫔,淑嫔也瞪大眼睛看着她。
二人都是迷茫且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
侍女又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春景跟前!
“宋大人!请您看看我家娘娘——”
徐灼额头出了一层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刚刚还沉默的贤淑殿,顷刻间炸了窝。
宋春景站住脚步。
侍女跪着拉住他衣摆,往前拖着他走。
贤淑殿里头一摊子烂事,谁摊上谁倒霉。
宋春景压根不想进去。
侍女却狠狠抓着他,把他当成救命菩萨一般,并几个太监连拉带拽,将人搡了进去。
第30章
半柱香。
帝后同时出现在贤淑殿。
周边跪了一片人。
皇帝坐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搭在八宝桌上,紧紧攥着桌布。
皇后上去抚住那只手,使劲握了一下。
宋春景指尖在淑嫔腕间稍作停留,又变换几次位置,余光看了看焦急的皇帝。
皇后问道:“宋太医,如何?”
宋春景收回手,慢慢摇了摇头,“回皇上、娘娘,微臣探不到淑嫔的胎脉。”
帝后对视一眼。
“探不到胎脉是什么意思?”皇后问。
“一是淑嫔没有怀孕,二,皇胎已经掉了。”宋春景低着头,恭谨答道。
淑嫔尖锐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怀孕?当日你同刘子贤一起来我处确认的!你看到了!”
宋春景身形不动,垂着眼皮,眼睛盯着地上,道:
“当日微臣没有把脉,不能确定您是否真的有孕。”
“你!”淑嫔脸色涨红,险些破了音,“传刘子贤来——!皇上!他可为臣妾作证!”
淑嫔求救般看着皇帝。
“传。”
皇帝绷着一张脸,拉下来很长,吐出来一个字。
“一定是你二人医术不精!”淑嫔指了指许灼,瞪着宋春景道:“我一没有见红,二该有的怀孕迹象仍旧存在,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没了呢?!啊?”
许灼跪在地上,膝盖微微发抖。
他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此刻黏腻的难受。
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之前他还在想,淑嫔有孕,算是顶受宠的后妃了,怎么这么好的差事会轮到自己一个新人?
现在终于懂了。
这贤淑殿简直就是个虎狼窝。
淑嫔此人,用你的时候对你黏黏糊糊,不用你了,扭头打你一耙。
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本人。
“许灼,”惜字如金的皇帝,终于动了。
他看了看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皇后,说:
“你先说说。”
听见自己名字。
许灼心底绷着弦狠狠一跳,浑身汗毛都跟着一炸,“先、先前,淑嫔娘娘身上有两道脉象,一个顺畅平滑,是娘娘的,另一条虽艰涩微弱,还是能感受到。微臣以为是未过三个月,胎还不稳的缘故。今日不知为什么,却一丁点都感受不到了。”
他说完,深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起身。
此时,太监领着刘子贤进来。
淑嫔一见他,略微定了定神,伸手去端茶盏,手抖的却根本端不起来。
侍女上前扶着她,喂了几口水。
刘子贤一见这阵仗,几乎被吓傻了。
皇帝不说话。
刘子贤直接被带到了淑嫔跟前。
身后跟着院判。
淑嫔手腕全部露出,仍旧搭在桌上的脉枕上。
刘子贤会意,跪在地上,将手指轻轻的按了上去。
全室不发一语,尽数屏息等待。
眼睛全都盯在了刘子贤伸出的手指头上。
刘子贤轻轻的、非常疑惑的“咦”了一声。
肉眼可见的,手上用了些力。
淑嫔紧张问道:“皇胎有事吗?”
刘子贤久久不答。
皇帝道:“说说。”
刘子贤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淑嫔,眼中震惊与疑惑满溢而出。
淑嫔只觉一阵眩晕,侍女眼疾手快,扶住她身体。
刘子贤眼神离开,扫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跪在一旁,鼻眼观心,唇微微抿着,一丝动静也没有。
皇后叫了他一声,“刘子贤。”
刘子贤抬起头,直视皇后一眼,头深深叩了下去,几乎全身都要趴到地上,“回皇上、娘娘,淑嫔娘娘的胎脉,不见了……”
他擅长千金一科,是太医院的顶梁柱般的人物。
既然如此说,应当是板上钉钉,一丝其他可能也没有了。
淑嫔立刻哭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