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外头道:“去宋府。”
马车立刻改道转行,没有引起一丝颠簸不适。
宋府安静非常。
宋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下棋,现在年纪大了,即便不经常下棋,也喜欢安静待着。
宋春景下了马车,太子自觉道:“我在车上等你,省的你爹不自在。”
“我很快出来。”
说着,他转身便走,脚步匆匆,转眼没了身影。
太子望了一会儿,不自觉偏头笑了一声。
他时常板着脸,偶尔一笑也是转瞬即逝,气势无匹不怒自威。
竟然还有偷偷笑出声的时候。
乌达凑过来,稀奇问:“殿下高兴什么?”
成功约袍当然高兴,太子没忍住,再次笑了一声。
乌达不明所以,跟着嘿嘿嘿一通傻乐。
宋春景回房取了干净衣裳,又收拾几样东西装好,单手抱着往外走。
走到前厅位置,宋老爷叫人扶着走了出来,“刚回来又出去?不是请假了吗?”
宋春景走过去,将手上东西递给小厮,自己扶着他胳膊,“有些事要处理。”
他看了一眼小厮,小厮捧着他东西往外走去。
宋老爷打量一下他手中捧着的物件,发现是换洗衣衫一类的,“去哪里?”
“东宫。”宋春景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指着衣摆上的污秽,“直接过去了再换。”
宋老爷“噢”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宋春景道:“晚上不回来了,您吃晚饭早点睡,明天一早回。”
宋老爷看看他,又看看大门方向不见踪影的小厮。
“你要想好,”宋老爷眯起的眼中露出一线光亮,“他届时坐拥后宫无数,还会有许多子嗣,但是却不一定会允许你娶妻生子,你可想好了。”
宋春景沉默下来,睫毛根根分明压的视线不住下沉。
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闭了闭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隙,“想好了。”
宋老爷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从你奋不顾身进皇宫为太子铺路,连命都舍出去了,我就明白了。”
“孩儿不孝。”宋春景道。
“孝不孝不体现在这上头,”宋老爷叹了口气,“说来怨我,若不是我当初站错队,想来你也不会欠太子人情,同他有什么交集。”
宋春景恭敬的说:“不是因为这个……”
宋老爷一摆手,打停他话。
他手上皮肉松弛,肌肤暗沉,凸起的青色血管林立在骨节之上,无声阐述着老人的过往人生。
“不仅有后宫,还有前朝,若是别人说你攀附皇权,明里暗里嚼舌根,你该如何自处?”
宋老爷仰着头看着他不悲不笑的面孔,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他抬起手重重拍了拍他肩,又抚平了肩上衣褶,“太医院不比别处,什么贵人都能接触的到的,若有人借此孤立你,使你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使,你又该如何?”
宋春景垂着眼,唇线紧了紧,是有话要说但是强行按下的表现。
“只要你不后悔就行,爹先给你打好铺垫,怕你日后伤心。” 宋老爷看着他表情,叹了口气。
他也从年轻时走过,回想当初,多少能体谅些心境。
宋春景按下其他话,只说,“谢谢爹。”
宋老爷眨眨眼,举着他的手在跟前看了看,“还疼吗?”
宋春景摇一下头,又笑了,“有一点。”
“去吧,”宋老爷道:“好在歇假了,养好再去上班。”
宋春景应了,转身欲走,宋老爷“诶”一声,忍不住道:“若是后悔了,也没事,人生很长,悔了就从头再来。”
第77章
宋府门外,太子坐在车内待了一会儿,觉得憋闷,又下了马车,站在门边的角檐下等。
片刻后,他道:“热。”遂又回了车内。
乌达感受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忍受,还远远没到浮躁的那种天气。
太子在车内摸了摸刚刚小厮送出来的衣衫,烦躁的出了一口气,问道:“去看看,出来了吗?”
乌达应声去看,上前靠在了门上,守门小厮离他远了些,躲在门房里偷偷看着。
“宋太医没出来吗?”他问。
小厮:“没有。”
二人隔着小房一堵墙,小厮又胆小,声音模模糊糊。
乌达一拍门,“什么?”
小厮吓得靠后一退。
乌达又一拍门,“宋太医人呢?”
小厮咽了咽口水。
“在这里,乌达侍卫找我。”
斜里插出一道声音来。
乌达一看,正是宋春景。
“前后时间一刻钟都不到,就等的不耐烦的敲门砸墙,”他站在门内,看着乌达的手,凉凉道:“这是太子的礼数,还是东宫的规矩?”
乌达张了张嘴。
他一点都没生气,甚至都不想辩解。
宋春景是轻易不生气的,即便生气,也必定是旁人招惹了他或者心里有事。
上午太子才同他说过宋太医有心事,自诩体贴如乌达,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添火的。
他笑着上前轻轻摸了摸门,还吹了吹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宋太医家的门好结实,厉害厉害。”
这夸奖一点都不走心,但是他笑容可掬,宋春景绷着的脸立刻就缓和了下来。
乌达:“宋太医家的小厮也怪可爱的。”
宋春景:“……”
乌达不多废话,他将拍在门上的手放下去,往前做了一个恭请的动作,“您请。”
宋春景头也不歪,目视前方走出去,一脚踩到车棱上,钻进了车内。
太子看了他几眼,下意识问:“……乌达惹你生气了?”
宋春景:“没有。”
“出来的时候碰见你爹了?”太子又问。
这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宋春景“嗯”了一声。
太子坚毅挺廓的面庞和浓黑的剑朗眉一动,想了想,认真道:“你已经是院士了,待到登基大典一过升为副院判,祖制规定,副院判只需负责皇帝一人身体,是不必时时待在太医院值班的。”
宋春景张嘴欲说,太子怕他拒绝,飞快的补上一句,“你也有时间多陪陪你爹。”
“副院判一事,”宋春景还想再说:“其实不必……”
“宋太医可是我的恩人,若是真的连点封赏都没有,往后谁还肯为朕卖命出力?” 太子笑着打断他。
他似乎心情非常好,脸色难得一见,甚至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头一回自称‘朕’,然而这重于千金的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从他嘴里说出来,从身份行事,到表情气度,无一不契合。
好像天生就该如此自称。
宋春景合上嘴,认真考虑着。
太子伸出长腿,小腿一侧蹭了蹭他的小腿另一侧,“再说我的伤口还要靠着宋太医仔细护理,必得给个光明正大的职位才行。”
宋春景将腿往旁边收了收,无奈的说:“殿下……”
“好,”太子收回腿,坐直了些,退让求饶般道:“注意体统。”
宋春景看着他,偏过头去。
端着板着的宋太医终于放下无害的表情,摘下得体的面具,唇角慢慢一挑,眼中顿时盛了些笑意。
他一笑,眼角眉梢也跟着一动,将周围氛围平白暖热上去三分。
勾人而不自知才最要命。
太子只觉身下一团火,来势汹汹的烧了起来。
他眼也不转的盯着前人轻松神色,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还有个秘密,晚上跟你说。”
一炷香后,东宫到了。
太子先下车,宋春景随后下来,站在原地仰起头,看了一眼那牌匾。
太子也跟着一起打量,“听闫真说,你每次来的时候总要看一眼,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宋春景面不改色说:“东宫真是有钱,一个额匾挂在外头风吹日晒的,竟然刷了不下十层金粉,”
太子看着他,觉得也就一般,并没有他说的看起来那么有钱。
宋春景:“有一回我出来,赶上刮大风,路过这下头,回家一摸后脖领子上,全是金粉,抖落抖落能凑个小金珠子出来。”
太子没忍住,舌头舔了一下旁边的牙齿,控制不住扯着嘴角笑起来。
宋春景继续说:“若是哪家苦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只等着哪日刮大风守在这下头,随便抖落点接着,就几年吃喝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