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采初这么一个不要命的折腾法,让她们措手不及。
汪嬷嬷重重咬唇,泌出了血滴子都毫无察觉,她只一下一下顺着贺氏的脊背,道:“太太,这是诬告,不是撞死了就厉害了,她说奉命,您不曾交代过,奴婢也不曾交代过,她凭一张嘴、一滩血就要咱们的命,咱们可不能认呐!”
贺氏一个激灵,涣散又惊慌的眸子一点点镇定下来,顺着汪嬷嬷的话,重重点头。
而后,她把视线落在了灵堂里的其他人身上,从儿子儿媳,挪到了二房、三房,看完了杨家族亲,又去看徐家人,一个个盯过去,最终落在了蔡嬷嬷的脸上,她一字一字道:“采初是魔怔了吧?夜里装神弄鬼,还去衙门前撞死,这丫头啊素来忠心的,此举应当是魔怔无疑。各位看呢?”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声。
贺氏倒不介意杨家其他几房的反应,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即便分了家,那也没有出五服呢。
为了自家前程当机立断选择分家的,又怎么会在此刻让她认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人心呐,都是向着自家的。
贺氏唯一会介怀的是杨氏的选择。
她直直看着杨氏的眼睛,道:“老太太这辈子最看重什么,你是亲女儿,你比我清楚,你说呢?”
杨氏的眸子骤然一紧,各种思绪在脑海胸口翻滚奔腾,呼吸一窒,只觉得有一股子浊气堵在了嗓子眼里。
老太太看重的,是杨家的前程呐……
为了杨家,她可以狠绝到与亲女儿划清界线,用言论把女儿、女婿往绝路上逼。
杨氏彼时反击,说到底是在婆家娘家之中做出了选择,力求自保。
而现在,徐家已经走出了绝境,她还要继续把娘家往火坑里推吗?
再者,贺氏也不是图她什么,只是希望她闭紧嘴巴、不要胡言乱语罢了。
闭嘴,比开口,到底是容易多了……
这厢杨氏彷徨着,那厢蔡嬷嬷捂着脸痛哭出声,她根本没有想过,采初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采初还站在她跟前,她要揪着她的衣领子,问问她到底懂不懂老太太!
婆媳嫌隙也好,弃车保帅也罢,老太太做出的任何决断都是为了这个家,她活着的时候,自然不肯让贺氏摆布,可老太太已经闭眼了,就算在咽气前再痛苦也好,老太太最终想着的也绝对不会是把贺氏的罪行大告天下。
蔡嬷嬷知道采初对老太太的感情,年幼无助流落街头时被老太太领回来,在身边教了这么多年,岂会没有感情?
别人家要顾忌、要犹豫的状况,采初孤家寡人一个,根本没有后顾之忧,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又怎么会怕诬告反坐呢?
可是,老太太从不想要她的这种忠义啊。
采初手中的糖果,是老太太心中的淬了毒的尖刀。
蔡嬷嬷不禁想问一问,这样的决绝,除了满足了你自以为是的忠义之外,还能带来什么?你根本不了解老太太!这不是报恩,这是让老太太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
可蔡嬷嬷已经不能问采初了,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太太的灵位,最终对贺氏道:“是啊,老太太去了之后,采初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她总觉得是自个儿没有伺候好老太太,自责复自责,才会有了那样的癔症吧。
人呐,为了心里安生些,总要寻个出口的,老太太病故,寻作了老太太被害,臆想出一个仇人来,才能让自个儿好受些吧……
虽然她最终不好受……
也怪奴婢,奴婢明明看出来她不对劲了,却没有开解她,哎……”
这一声叹息,如泰山一般,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叫人胸口沉闷,只能大口喘息。
贺氏对蔡嬷嬷的选择显然十分满意,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拍了拍杨氏的肩膀,再一次逼问道:“是这样吧?”
跪在灵前的杨氏双手紧紧攥拳,眼泪啪得砸在地上,她的身体颤着,哽咽道:“母亲在地下也要人伺候,让采初陪着她吧,如此正好……”
贺氏的手还搭在杨氏的肩上,自然感觉到了那股子轻颤,若不是灵堂里不合适,她几乎都要对着老太太的牌位仰天大笑了。
老太太不是说她的本事手段远不如杨氏吗?
今儿个逼得杨氏抬不起头来、逼得她只能一步退、步步退的,是她贺氏啊!
这种胜利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徐令婕在一旁看着所有变化,心焦又悲愤,徐令峥一直盯着她,几次朝她摇头,叫她莫要掺合,她想到顾云锦说的,也只能暂且低头。
只是这种憋屈和愤恨,如火焰一般,灼得她眼睛都要冒火了。
杨家里头,已然达成了共识。
门房上来报说绍府尹来了,贺氏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来,看着远远走来的绍方德,眼中毫无惧意。
第478章 痴人说梦
绍府尹的这一趟杨家之行,从结果上而言,可谓是毫无收获。
杨家上下,异口同声,只说采初是伤心过度得了癔症,又希望府衙能把她送回来,过些日子与老太太一道入葬,也算是全了她的忠心。
绍方德来时路上,就已然设想过这种局面,可真的见到这场面,还是糟心得够呛。
徐砚与绍府尹还算熟悉,送他出了杨家。
绍府尹背着手走到轿子旁,迟疑再三,还是低声问了徐砚:“徐侍郎以为如何?”
徐砚淡淡看了一眼杨家的院墙,给了绍府尹一个苦笑:“大人又不是不晓得我的为难之处。”
绍方德闻言,摸了摸鼻尖。
他自是懂的。
就算徐砚不顾虑岳家,他也要掂量性命前程。
即便有采初的血书,以杨家今日的口径,这案子对薄公堂时依旧是疑案。
作为顺天府尹的绍方德不能仅以自身好恶而轻易下决断,依着规矩呈到三司,最终呈到御书房里,圣上会断一个贺氏十恶不赦还是徐砚诬告反坐,今日谁能说得准呢?
设身处地,他是徐砚,他都不敢出这个头。
可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绍方德自问为官多年,也经手过许许多多的案子,可采初撞死在石狮子上的决绝依然叫他心颤。
这事儿,难啊!
顺天府铩羽而归,百姓们一片哗然。
有人对杨家的解释将信将疑,有人叫喊着不公,可真要问他治罪的铁证,又一个个涨红着脸说不出子丑寅卯来。
如此哄闹了三天,才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招魂。
消息传到绍方德耳朵里时,他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这不是胡闹吗?
府衙里束手无策,杨家里头,气氛沉闷。
杨昔豫又病倒了。
画梅端着汤药进去,道:“二爷,身子骨是您自己的,您要自己上心啊……”
杨昔豫垂着头,道:“我只是在想着祖母。”
“老太太最挂念的是您的功课,您的前程……”
画梅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叫杨昔豫打断了,他嗤笑道:“可她已经不在了,前程,呵……”
“那您也要好起来,”画梅皱着眉头,道,“过几日出殡,您还要扶灵的。”
杨昔豫没有接话,半晌才转过头来看着画梅,道:“你说,祖母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母亲她……”
画梅敛眉,这个问题,杨昔豫问了她好几回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心中是有答案的,不是吗?”
杨昔豫的嘴唇嗫嗫,声音都颤抖着:“我的母亲,怎么会是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
他本以为,石瑛那样的已经是恶毒的极限了,直至如今,他突然发现,他的亲生母亲,更加的阴毒狠辣,哪怕他想相信那一番说辞,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只要一闭上眼睛,老太太与采初的面容就在他跟前来来回回的,他根本无法平静。
杨昔豫彷徨痛苦,杨昔知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除了去灵堂,他就坐在屋子里,一瞬不瞬看着幼子。
屋外又飘起了雪花,杨昔知看着搓着手从外头进来的杨钟氏,喃道:“曾祖父骂我愚孝……其实并不是,我只是懦弱无能而已……”
彼时没有拦住,今日这窟窿越来越大,越加不知道如何弥补了。
杨钟氏握着丈夫的手,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