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月并不给L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我认为我们的对话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我不会配合你。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清白。当然,我还是要佩服你明明怀疑我是KIRA,还和我见面表明身份的勇气。”
L难得感到有些棘手,夜神月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难以对付的人,他目前摆明是不予配合的态度。B为了现在应当尚未查证夜神月的情况,日后必定要逼他现身,如此坐以待毙,夜神月就会如他所说的用“时间”自证清白,到那时候他的行动就会陷入被动。
他现在唯一能为自己争取优势的方法就是继续混淆他与B的身份,同时从夜神月这里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是很显然,夜神月并不是一个专注于防守的人,他要比他的外貌更具有攻击性。
“L,”夜神月侧头看着他,像是随口寒暄,“你相信存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吗。”
第三十章
总有一些问题没有答案。
弥海砂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死的人不是她。
夕阳很红,天边没有一点云彩。它向下倾斜,橙红色的光透过玻璃的缝隙落在地板的纹理上,像枝叶不断伸展的叶脉。她背着的黑色书包坠得她的肩膀有些麻木,她站在门口,吃力地从包里掏出家门钥匙,插进门锁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推开门,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红色凝固了,它在墙上绽放舒展,留下支离破碎的痕迹。她抬起脚,发现脚底有些濡湿,白色的袜子上留下一块不断扩散的污迹。
她突然想起一个理论——薛定谔的猫。
于是,她总是梦间那扇门。
黑色的门,金色的把手已经有了磨损痕迹,倾斜的日光在门上切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她就站在门外,脸颊有些发烫,背包肩带压坠在她已经发麻的肩膀。
她就站在门外,却从来不会踏进一步。
今天的夕阳和那天一样红。赤红色的余晖是一道危险的风景,它让人感到焦灼和不安,人们却又迷恋它的美和温暖,总是情不禁地驻足遥望。
傍晚公墓里的人很少。有些黑色的墓碑落满一层厚厚的尘土,它们被人遗忘,露出时间沧桑的面貌。第四十号墓地在小路的最深处,碎石蜿蜒成幽径。那是一个极其僻静的角落,空白的墓碑上摇曳婆娑的树影。
光滑的大理石像一面镜子,能够看清的只有她自己模糊的影子,而在这个角落的墓碑上却静静躺着一支白色的水仙。它身上没有半点风尘,像是刚刚被人放上去。白色的花在最繁盛的花期夭折,整齐切断的根茎暴露在空气里,花瓣的边缘翻卷成波浪的形状,露出极盛之后萎靡的姿态,不多时日就会彻底枯萎。
看到花那一刻,她突然平静了。
距离枪击案过去已经十天了,但她还是没有得到关于夜神月的任何消息。所有的新闻只报道了因公牺牲的南空直美,而夜神月其人则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枪声响起的时候,她飞快地颤抖着,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而南空直美的枪明显要比她手中的笔更有力量,她当场击毙了开枪的人。但是很快升起的烟雾吞噬了一切,它朦胧又厚重地笼罩了整个俱乐部,弥漫的雾霾遮挡了她的视线。燃烧的红色和灰色痴缠着,它们缠绕着上升,在半空中扩散。窗外的警报响彻天际,它越来越近,从道路上飞驰一辆又一辆警车和消防车。
夜神月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和电话。
她不是理智的人——从来也不是。她已经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事先设计好的陷阱,始作俑者无疑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坐在夜神月身边的青年,怪异诡谲的目光里充斥着浓郁的墨色。而这个人正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伺机待发。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就极有可能被写在死亡笔记上。但她从不畏惧死亡,她畏惧的是自己的死亡会成为夜神月计划中的纰漏。如果她证实了审判者的判断,夜神月装作第二KIRA接触审判者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但这些不过都是遮掩的借口,因为她已经想到并且实施了解决办法。
她站在门前,黑色的木门上细密的纹路盘旋着,金色的把手柔和的弧线被她握在手中。她无法转动,金属把手像一块凝固的冰,连她的手指都冻结在上面。
思维的浪潮在翻滚,它像是无法平息的怒岚。零碎的画面在努力拼凑成一个清晰的图案,可是它仍然是模糊的语言,所传达的也不过是已经死亡的过去。
她恐惧。她恐惧死亡的过去,也恐惧注定到来的一切。
然后眼眶中挣扎出一滴热泪,灼热的温度溅落在手背上——终究还是融化了。
被用力甩开的门摇摆着,门页左右开合,疏漏的光线被它在搅个粉碎。
脆弱的人,勇敢的人。
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味道,人流朝着她身后奔跑,只有她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追寻海浪退却后干涸的痕迹。
她奔跑着冲进火场,然后有人用力地拦住了她,将她拉开到警戒线外。黄色的警戒线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它像一面旗帜,疯狂地抖动着自己的身躯。弥海砂伸出的手臂穿过那些阻拦的臂膀,在缝隙中挥舞,赤红与橙色在指间摇摆。
于是她呼喊,声嘶力竭的呼唤他的名字。
“夜神月!”
阻拦的人不断地推搡,她的面孔充满着焦急的、惊慌失措的神色,但同时她又是平静的——在心底某一个隐匿的角落里,池水没有一丝波动。于是就这样下沉,不过也是两个人混合的血。
她看见年轻的自己正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尽头的手术室上方红色的灯熄灭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冲破了走廊里的纷杂。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幽灵像是被注入了重新的生命。婴儿哭喊着,红色的脸褶皱成了一团,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蜂拥而上的人群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她并不知道这到底为什么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那个孩子明明在流泪嘶喊。她看着,像是随时会冲出一个人掐断这个婴儿的喉咙,人们将他制服,他先是大笑,又是大哭,变成透明的空气消失了。
没有人曾问他是否要来人世,就像没有人问她为何还要在这里继续徘徊。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寻找答案就成了唯一能做的事。
她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打开潘多拉魔盒一层又一层的盖子。她兜兜转转,却永远回到那个房间。房间中心躺着两具残留人世的躯壳,躯壳空荡荡,像石膏打造的模具,脚底是濡湿的、冷却的血。
她在这里流浪了很久,精疲力竭,肉体与灵魂一同干涸。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而就在今天,她却把他弄丢了。她不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像是完全人间蒸发。她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也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世,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未知原点。
花瓣被风吹得打着颤,顽皮地在她手里摇曳。
挖出的死亡笔记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半点折损。弥海砂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按照夜神月原先制定的计划,将雷姆的死亡笔记和她的死亡笔记上写好审判者的名字寄给之前夜神月要求的两个人,并且来到了之前约定的四十号公墓,挖出了属于夜神月的死亡笔记。
现在,她要完成最后一项工作——在夜神月的死亡笔记上同样写上审判者的名字。
天色越发昏暗,天际渐渐沉落,日光消褪,浮云破碎。凌乱的树影像是涂了墨水,变成了化不开的黑色。
它滴落了,落在笔记本的横线上。
笔记上崭新的页面只有两行字。
那些字她太熟悉了,但又可能是因为太熟悉,而无法辨认。它们已经不再是一个语言系统,组合变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符号,它指代一个人,也指代一个结局,甚至是一个人短暂的一生。
弥海砂捏着笔记本的边缘,她的指尖开始颤抖,不停地战栗,纸页被她揉搓出褶皱,红色的指甲像是渗出的滚烫的血。然后她突然笑了。
“原来是这样……”
她笑着,眼角流出眼泪,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笔记本页面的黑色字迹上,然后它像是被页面吸走,彻底消失了。
“竟会在死亡笔记上写告白的话,可真没有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