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冲着夜神月俏皮地眨眼,像是在撒娇。他的身影在她的瞳孔里浮动,可能是一种流动的水,水线不断地攀升,将她笼罩包围。它温柔无孔不入,狡猾地霸占所有角落,直到没有任何空间可以容下其他。
雷姆感到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弥海砂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它曾在死神界注视她很久。她是单纯又脆弱的人,它自认为自己很了解她。但直到这一刻,她又变得陌生起来。她分明还是那张面孔,却又和记忆里的她微小而深刻的迥异。
它突然想到杰拉斯,那个懦弱内向的死神,因为总是注视人间界的弥海砂而被同类取笑。
它曾经问杰拉斯,为什么要注视这个女孩。
杰拉斯支支吾吾,无力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对这个答案也全然不知。后来过了很久,直到他消亡的时候,从他的嘴里终于颤颤巍巍地逸出一个字——爱。
杰拉斯犯了大错,他为了一个人类而杀死另一个人类。没有死神会这么做,因为这是荒谬愚蠢的自取灭亡的行为。从它们成为死神的第一天起,就明白自身是为了剥夺人类寿命的存在。
可是杰拉斯却这么做了。
颤抖将手伸向人间界幻影的杰拉斯,似乎想要证明什么。破碎的身躯在临死仍是丑陋的死神,但他的死亡却像极了人类——变成沙子或是铁锈的粉末,从它的指缝溜走,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所谓爱,所谓人类——杰拉斯证明了他自己。他荒谬愚蠢,但并不懦弱。在最后一刻,他比任何死神都像人类,他拥有任何死神都没有的爱。可是他还是死了,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剩下。它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雷姆无从知晓答案。
它思考,踌躇,在人间界的入口徘徊不去。最终还是拿着杰拉斯的笔记本,来到了弥海砂的面前。
而此时此刻,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在弥海砂黑色的眼中,它似乎又看到杰拉斯伸向天空的手臂。
“我明白了,我不会阻止你。但如果夜神月威胁到你的生命,我一样不会放过他。”
雷姆妥协了。
事实上它除了妥协没有其他的选择,它不能替代弥海砂做决定——而这是也夜神月意料之中的结局。
雷姆到底还是死神,终究还是不了解人类的爱与恨。这样的说法似乎也不够准确——雷姆或许已经了解,但它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这个意义上,人类和死神追逐情感同时也会被放逐。
“在警方发布伪造的第一KIRA的录像带后,我会将计就计,给电视台寄出两盘录像带,发布一条第二KIRA要求在5月18日青山咖啡厅里会面的消息,审判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因为想杀死你我而现身。到时候你只需要找出除我以外那个没有寿命的人的名字,找到后第一时间将他的名字通知我。我事先会把我的笔记本埋在40号墓地,如果出现了意外状况,我没能及时得到你的讯息。你就将他的名字写在所有的笔记本上。记住——是所有的笔记本,包括你拥有的和我埋起来的笔记本。”
“夜神月,”雷姆打断了他,“你是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你想让弥海砂出面为你去涉险?审判者拥有死神之眼,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她。”
“不,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会以‘第二KIRA’的身份出现在咖啡厅,弥海砂只需要在远处找出审判者的名字,并不需要出面,这对于她来说是绝对安全的。”
“我不同意!”
弥海砂的反应十分激烈。
喉咙里的鸟振翅而飞,发出尖锐的鸣叫。
她拉住夜神月的手臂,“他的死神之眼看到你没有寿命,你就会暴露,到时候怎么办?我绝对不同意!”
那一瞬间,夜神月完美的面孔有些微妙地凝固——但也仅仅止步于凝固而已,连水面的涟漪也算不上。像是运行太久的机器偶尔出现的机械故障,齿轮很快又相互咬合,重新运作。
眼前的弥海砂对于他的沉默明显感到强烈的不安,她红色的嘴唇不断地开合,聒噪地说些什么,但事实上,他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只能听到微弱的“嗡嗡”声,像是什么昆虫在不断地煽动着翅膀,纠缠缝隙漏出的微光。
“谎言。”
他贴着他的耳廓低语,呼吸扑落在他的耳边,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得令人不快。
“你一生有一次说过真话的时候吗。”
夜神月侧过头,镜子照亮了一切。那个人正站在他身后,黑色的倒影成一团乱糟糟的模糊图像。夜神月知道他是谁,他始终都知道。
开始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声音在回荡,像黑夜里伸出的苍白的手,每一双手都试图将他拖下深渊,但它们不会成功。渐渐地,后来就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像是站在海岸上,顺着风吹过来的低语。那声音很轻,几乎不可能听见。奈何世界太安静,安静到他只能听清他的声音。
他是在记恨吗,记恨杀死他的凶手——那个高高大大的白色身影,黄色蛇目里流淌着不可思议的温情。
“不,不是。”他笃定地说,戏谑变成冷酷。
“杀死我的,不是你吗?夜神。”
第二十章
“没用的,海沙。”雷姆说,“夜神月已经做了决定,他不会轻易改变的。”
雷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一道又一道屏障,最后只剩下轰隆隆震颤的铁轨。
夜神月突然惊醒。
他目光打了一个寒颤,像是醒来得太急促,禁不住空气中的寒冷,瑟缩又飞快地恢复如常。如同玻璃上的水雾消散,眼前弥海砂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她担忧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拂了一下耳廓,空气流淌过他的指尖。
轻飘飘的,只有不可见的浮尘。
他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扶住弥海砂的肩膀。
黑色在他的眼底重新汇聚,像一种深情又神秘的注视。于是弥海砂的失措和急迫渐渐消退,只剩下迷茫扩散,意识顽皮地逐着光去了。
“你要明白,这件事必须由我来做。根据规则他没办法用死亡笔记杀死我,但是你不一样。而且那一天L一定会派警察过去,审判者不会有大动作。5月18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露面。如果我之后被警方控制起来,千万不要惊慌,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内。你只需要去墓地把我埋藏那本笔记找到,我会事先在上面写好之后的具体行动步骤。按照我说的去做,最重要的是找出他的名字。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有任何危险。你能做到吗?”
弥海砂没有立刻答应他,她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努力牵扯自己岌岌可危的判断力。
“我……”
夜神月没有逼她,他柔声哄道,“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也相信你。我只是担心你,我只是担心……”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夜神月说。
“你看着我,海沙。我不是你的父母,我不会死的。因为我有你,你是我的眼睛,能够找出他的名字保护我,对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想说话反驳,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无声的抗拒和夜神月的沉默相互僵持,但这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更为粘稠的一种缠绵,它不断的搅动,融合,让迷失的人后退。
“我知道了……”
弥海砂明白,是夜神月那双充满蛊惑却独自清醒的眼睛取得了胜利。黑色铺就幻觉的网,她伸出手试图触碰,然后被卷入无限的坠落中。
“我会保护你的,一定找出他的名字。”
“一定,”她发誓。
下坠,不停的下坠,就算破碎也是两个人的混合的血。
夜神月用拇指碰了碰她的唇,柔软又温热,
“谢谢你,海沙。”
弥海砂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似乎想要亲吻他的嘴唇。夜神月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结果她只亲到了他的嘴角。
“为什么要说‘谢谢’呢,如果真的要谢谢我,就实现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吧。实现这个愿望,我一定帮你杀了他。”
夜神月看着她,她像是变成完全透明的,可以清楚地看到胸腔里跃动的心脏。它跃动着,生机勃勃却又不堪一击。他甚至随时可以伸出手,穿过她的胸膛,轻易地将它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