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长沙城,出事儿了没?”姜琰琰一边把茶碗推到曹献廷面前,一边问。
曹献廷也不端碗,只说:“出事儿了啊,大事儿,湖南、湖北、贵州、云南,一把手全换了个遍,这不,我这大队长才当没几天,就被撤了,不过杜秋明也撤了,我也不亏。”
姜琰琰余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闻东。
“我不是问这个,”姜琰琰说,“我是问,有没有那种要死要活,痴男怨女的□□,惨事,越惨越好。”
曹献廷看着姜琰琰的眼神都变了味,缩缩脖子,挤出双下巴:“小神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档子事儿了?”
嘴上这么说,曹献廷倒是认认真真地想了一番,只说:“民间小巷,家长里短,这些太多了,不过,最出格的事儿,是白水巷的虞家,虞家你还记得吧,就是袁老爷子的私人医生,这次大换血,虞家是唯一一个和袁家有关系还被保住了的,虞家老爷是什么,西洋回来的外科医生,能给人开刀子的那种,这可是稀缺人才,上头也不敢动。”
“他怎么了?”
“不是他怎么了,是他闺女。”曹献廷眼瞧着那一碗白开水温度缓缓降下来,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虞家的独女虞秀芹,好好的姑娘,突然……疯了。”
姜琰琰点头:“我记得,之前我去过他家看风水,听说他家有个年轻漂亮的闺女,名字怎么写?”
“啥?”曹献廷还没缓过神来,就瞧着姜琰琰从靠墙的柜子里哗啦啦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另一种手,还在柜子里翻找。
“你要笔吗?”闻东突然开了话腔。
“这不正找着嘛,”姜琰琰差点把半个身子都探进柜子里,“我明明把砚台搁这儿了。”
闻东只起身,出门喊了阿毳,阿毳立刻从闻东的箱子里翻找出一只钢笔。
黄铜色的笔身,拧盖式,笔杆子上还刻着“国华牌”的字样,闻东从阿毳手里接过来,递给姜琰琰,示意她随便用。
姜琰琰第一次用钢笔,不大会,扯了半天都没把笔盖子给扯开,还是闻东轻轻接过来,顺时针拧了几圈,又交还给姜琰琰。
姜琰琰低着头,闻东也看不清这丫头的表情,只听到姜琰琰闷闷地从嘴里发出一句:“也不直说得用扭的,我扯坏了……。”
“你扯坏了就扯坏了,又不要你赔。”闻东这一声来得突然,就连曹献廷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自打曹献廷进屋子,闻东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竹摇椅上看书,偶尔抬抬眼皮子,还不是看他,都是在看小神婆,看完了还笑一下。
之前曹献廷就揣测这两人有关系,不过后来又听说,小神婆很早的时候定过一个婚约,不过对方不姓闻,姓白,曹献廷还反复打听过,证据确凿,真姓白。
曹献廷的算盘落空了,本想着闻先生和小神婆是一对,自己在长沙干不成器,大不了,还能托闻先生一句话去别的地方发财。
可瞧着这两人的架势,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姜琰琰急得敲桌板:“让你写字儿呢。”
瞧着姜琰琰都已经在那册子上写写画画勾勒了许多,全是曹献廷看不懂的,曹献廷择了块空白的地方,一笔一划地把“虞秀芹”这三个字写上了。
曹献廷倒是会写字,不过写得不好看,跟狗爬似的。
好不容易写完,姜琰琰仔细瞧了瞧,取了钢笔把“虞秀芹”这三个字部首笔画全部拆解出来,又对着旁边画好的四方格填写了一气。
曹献廷悄悄伸长了脖子问闻东:“闻先生,姜姑娘这是在算什么呢?”
闻东看了一眼,只说:“不知道,总之她开心就好。”
“哟,行了,都对上了,这第一个就中了,运气不错。”姜琰琰啪嗒一下拧回钢笔盖子。
闻东起身,放好书本:“那行,走吧。”
姜琰琰矗直身子没有站起身:“你不看一眼?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推错了呢?”
“你这推法本就不靠谱,”闻东之前虽然说着自己不知道姜琰琰画什么,可实际上,一眼就能窥天机,“你信不信,把你自己的名字给带进去,也推得出来。”
姜琰琰略泄气。
“不过,”闻东话锋又转,“去一趟总是没坏处,毕竟,功德轮这次,也是朝着白水巷那边儿指。”
姜琰琰疑惑:“为什么我只能看到功德轮上显现的谶语,看不到指向,这有秘法?”
闻东笑:“什么都能让你看到,我是不是也太没用了。”
有些事儿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闻东自认为自己笑容很自然。
可落在曹献廷的眼睛里,总带着那么一点,春天荡漾的味道,曹献廷又默默看向姜琰琰,这俩人要不是一对儿,他打死都不信。
姜琰琰开始收拾自己小布袋子,姜家的布袋子又叫百宝袋,明清的时候,叫做乞丐袋,外头看起来硕大一布包,里头做了许多分隔的小格子,一个兜又一个兜,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里头,要掏东西的时候,很方便。
姜琰琰和闻东去夷陵的时候,没背,想着有闻东在,自己不需出什么力气。
这一次,姜琰琰是替自己攒功德,总是自己多出些力气,这功德才拿得不烫手。
姜家之前和虞家就有些交情,虞家在白水巷的宅子是新置的,之前一户人家因故贱卖,价钱压得很低。
虞家得了这个便宜,又担心这宅子是不是风水不好,亦或者出过什么带血光的邪事儿,特意请姜家人来看过风水。
当时姜多寿和姜琰琰都来了,姜多寿主导,拿着寻龙尺转了一圈,姜琰琰跟在后头,时不时递上一些小物件。
最后得出结论,这房子,风水还算是不错,就是那后院的樟树下头,有一具棺木,让虞老爷莫慌,不是前一户人家留下的祸害,这棺木有年头了,约莫是在清初,也没什么怨念,正主早就投胎去了。
只是这樟树愈发壮大,根须扎入地下,就和人的血管似的,密密麻麻,把那棺木裹得和粽子似的,其实这也不碍事虞家的事儿,最多,也就是稍微冲撞了一下这正主的后人。
就算冲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平时踩个小坑,丢个零钱什么的。
但若虞老爷介意的话,掘地三尺,挖棺木,做法,移到别处风水宝地安葬,这是最好。
虞老爷自然是介意的,自己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独女,娇滴滴文弱弱,经不得半点风浪和吓唬。
后来,这挖地、做法、选新坟、移棺,都是姜多寿和姜琰琰一手操办的。
虞家最近出了事儿,也想过找姜家人来看看,可姜多寿和姜琰琰都不在长沙。
找了一圈医生,中医西医都看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西医不敢动手,中医倒是扎了几针,还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可连续吃了这么些天,虞秀芹这疯病还是不见好。
不仅不见好,似乎还更严重了。
一行人到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民国建国后,曾明令废除过“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改以先生、君或官职称呼。
可民间叫习惯了,当着面喊着虞先生,私底下提起来,总是喊一句虞家老爷更接地气一些,曹献廷改不了这个口,活了这么些年的姜琰琰也随波逐流,两种叫法都行。
可进了虞家,就得讲究了。
虞先生不在,家里只有虞夫人,晓得姜家来人了,派了人送了顶好的茶水点心过来,让人先在会客厅候着。
这一等,等得外头的天都黑了。
姜琰琰不耐烦的起身,对曹献廷说:“去看看。”
闻东只用眼神示意她别着急:“看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若是人家迟迟不来,说明,人家对着闺女的事儿不上心,又或者……。”
闻东还未说完,曹献廷便是抢白:“那是不可能的,虞家就虞小姐这一个女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掌上明珠。”
“那就是第二种情况了,”闻东捏着小竹叉子慢悠悠地拾起果盘里已经的果块儿,“人家家里,有人在,不愁没人。”
姜琰琰双手一插:“虞家之前出事儿,都是咱们姜家罩着,怎么?现在姜家还成了备选?”
这话带着赌气的味道,像是之前天天和你手拉手上学的姐们儿,突然转头对别人肝胆相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