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趁其不备，迅速伸手拨弄了一下他耳梢头发：“全校唯二的省级青年优秀教师之一，带的班成绩稳居全校第一，去年送走四个学生上清北……虽然你经常把上课的快乐建立在抢我课的痛苦之上，但我得承认，你就是有这么大能量。”
他看向江停的目光极其专注，仿佛不是细数功绩而是诉说绵绵情话。令江老师越发觉得这人今天有些反常，但又因严峫平时晚上在家就这么胡言乱语惯了，便觉是自己多心，思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行是行，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成，谢了。”严峫心情大好露出满口白牙，揽着江停肩膀就往楼下走：“到我办公室去，我再给你泡一杯。”
江停在他怀抱里抿了抿嘴唇，拒绝也显得十分虚弱：“不用了。”
“喝吧，喝一杯和喝两杯没差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已经喝了我媳妇茶的事实。”
“……”
【二】
江停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会答应严峫纯属头脑发热和心里有鬼双重作用结果。实际上参加工作后他就没参加过像样的体育锻炼，整日埋在作业和教案堆里，有时间全去上课充电了，实际健康状况堪忧。晚上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满脑子都是下周一的三千米怎么办。江老师其实是有点压力的，因为上回想向人家展示肺活量不成结果晕倒了，这次答应参加比赛，要是拿不到名次又在中途晕过去，那不就太丢脸了。
江停越想越觉得自己起初实在欠考虑，拿下小毛毯和抱枕正要回卧室时，被走过来的严峫从后面一把按回沙发上：“上哪去，看会儿球赛再走。”
江停摇了摇头：“不看了，还有PPT没改完。”
严峫声音拖得老长：“媳妇茶——”
“……”江停回头无奈瞪视一眼，然而这一眼毫无威慑力，严峫直接拿了块曲奇饼干塞到他嘴边：“吃吧，就当休息了，陪我看会儿电视。”
江停默许坐了回去，半晌开口道：“我今天打电话问了，家里已经修整得差不多，听说你还让人添置了新家具，谢谢。”
严峫把靠枕拿过来垫在他腰后面：“没多大的事儿，我说要帮你，就肯定不止找人帮你看着进度这么简单。”
江停指腹在毛毯上摩挲片刻，又轻声说：“我想，比赛结束之后我就该回家了。”
严峫没答话，他一只手搭在沙发后面，看起来就像是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把江停圈进怀里一般，偏头专注地看向江停垂眸时黑长眼睫形成的浓密扇面和下面一段白皙挺秀的鼻梁，随后又情不自禁开口道：“级草，你真好看。”
电视里刚好响起一阵欢呼声，江停含着块曲奇饼干，半块还在外面，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严峫目光闪动，而后给他把毯子向上拉了拉：“我说你跑步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不问倒好，一问江停只觉得嘴里的加仑子曲奇都不香了，继而重新站起来快步朝楼上走去。
严峫沙发还没坐热：“喂，干嘛去？”
江停丢下一句“跑步”便飘然闪进了健身室内。
严峫忍不住笑起来：“哎，你等会儿，我上去玩椭圆机。”
话毕他脸上笑意慢慢散去，只仰头久久凝视门内那道背影。
【三】
“请高二年级男生组参加比赛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再说一遍，请高二年级男生组参加比赛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操场上的同学请远离跑道以免误伤，各班负责拍照的同学请站在绿茵场内，不要影响比赛进程。”
当操场广播内再度响起通知时，江停已经亲自和马翔带着准备参加比赛的男生来到了检录处。昨日一场冬雨气温骤降致使建宁全市真正进入冬季，下午天际阴云霭霭，室外久待只觉阴冷。江停身穿一套黑色运动服，外面裹着严峫一件同色羊绒大衣，手臂上挂着男生们脱下来的外套：“待会儿你们悠着点，切记安全第一比赛第二，记住了么。”
学做着热身运动纷纷答应“记住了”，马翔紧了紧鞋带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江停跟前：“老师。”
“嗯？”江停看他。
马翔同学从兜里掏出一条士力架：“待会儿加油！”
江停接过已经被体温焐化了的能量棒，忍不住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谢谢，你也加油。”
说话间严峫从跑道对面走来，胸前挂着哨子，手里握着个粉色保温杯，走近时伸出手笑着递给江停：“喝点热茶润喉，别喝太多，待会儿跑步又想上厕所。”
江停接过没马上拧开，只拿起被子在眼前端详片刻：“你这是……拿了你们办公室哪个女老师的杯子？”
严峫一乐，伸手把他里面运动服拉链往上拉：“想什么呢，专门为你准备的，是不是特别喜欢，特别感恩戴德。”
“……”江停忍住唇角略微抽动，懒得跟他多说，不予置评直接拧开盖子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寒风中杯里冒出缕缕白烟，严峫给他拿着杯子，看江停双手捧着杯盖小口喝茶。江停喝到好茶时总是习惯慢慢品味，在悠长回味中微眯着眼睛，【隐秘又享受，像一只猫科动物最美味的小鱼干。】严峫就这样一直看着，观察那连江老师本人都未必注意到的一系列自然反应：“今年取得名次还有奖章，要是得奖了，回去我请你吃奶黄包全席。”
江停漂亮的眼珠略微眨动：“严峫，你作为一个富二代，能别拿甜包子打发人么？”
场内高一最后一组进入冲刺阶段，气氛沸腾，严峫在加油声里凑近了，嘴唇几乎贴上他耳根：“不然我去老凤祥给你打两三对龙凤镯，你要乐意也成。”
“……”江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转身重新回到学生中。
严峫单手cha在裤兜里，站在他身后道：“喂，送别的也成，你想要什么都行。”
江停回头将士力架往他怀里一丢，忍着笑说：“你快闭嘴吧！”
将近半小时后，高三年组也终于结束，第一组教师各就各位。江停站在最内侧，严峫手里拎着他脱下的外套搁在篮球架下：“别紧张，慢慢跑，能不能取得名次我都会给你买手镯的。”
江停本来在活动踝关节，闻言看他一眼：“你把下学期体育课的支配权交给我就行。”
严峫目瞪口呆，半晌下定莫大决心忍痛割爱：“行吧，我跟你说江停，你就仗着我让你……”
他话音未落，负责的老师便走过来检查站位，江停最后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笑着轻声道：
“为我加油吧，严峫。”
天际阴翳遮住日光，却映衬他笑容益发温暖柔和，那瞬间周遭仿佛失声。严老师先是一愣，继而也跟着慢慢笑起来：“加油。”
一声发令枪响，江停刷然率先冲出，然而没想到的是严峫依旧紧紧跟在身边，他不禁疑惑地朝旁边看了眼，却见严峫偏头边跑边冲他露出满口白牙：“放心跑，我会一直为你加油的。”
那瞬间江停心头微热，分不清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心跳速度悄然加快，而此时并无暇顾忌太多。纵然心里有无数念头纠结缠绕，眼前也只有红白相间跑道。他就按照前几日晨跑中严峫教他的那样，三步一呼吸尽量保持匀速。
风声轻擦过耳边，略微加快的心跳和着旁边那人呼吸声。一切都无比熟悉，仿佛回到上周严峫陪跑的几个平常而静谧的清晨。他的确已经太久没这样跑过了，但是经历严峫一周的指导和陪伴，现下正常发挥完整跑完三千米丝毫不成问题。然而此刻瞥见身侧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底一丝希望不知不觉油然而生。
人都是这样的，不由自主深陷其中，不由自主想要更多。
他心念一动就跟着加快速度，此时赛程刚刚过半，严峫就这样眼看着他从身边倏而冲出，心下跟着一惊，随即追上低声喝道：“我不是告诉你最后三百米再加速么，你现在跑这么快待会儿有你难受的，你慢点！”
但其实没什么用了，因为江停在加快速度跑出一段距离后就开始觉得喉头发紧有如刀割，刚才那种还算从容的感觉已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上涌的血腥味，他开始觉得脚下如坠铅块，每一步都益发艰难，可怕的是这还只是两千米。现在觉得疲累，就预示着最后的一千米，完全要倚仗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