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瞬间,顾崇江的火气再次点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我?我安排你去Q市你有意见了?”
陆成蹊垂眼,落在他桌上一叠照片上。
上面的女孩裹成一团,刚推门从餐厅出来,门口的他还替她伸手拉着玻璃门。
陆成蹊把视线收回来,“我没有意见,我确实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办的。”
“哦?”顾崇江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看这几天看出些什么了?”
“江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仅聪明她还有野心跟手段,只要遇着机会就能不顾一切往上爬。您害怕她揣着目的来季腾,可李凯峰这事,她既没找小清也没找白家小少帮忙。”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经过我的观察,我觉得江小姐将来或许能当上您的左膀右臂。”
顾崇江哼了一声,面露讽刺,“才几天监察你就这么笃定?”
陆成蹊高高站着,没再吭声。
办公室里加湿器开的很足,顾崇江神色莫辩的脸隐在一团白雾后面。
很显然,陆成蹊这番话确实引导他想到了别处去。季腾这几年的管理层看着一派和谐,但矛盾诟病已经渐渐积聚,先不说其他部门的明争暗斗,光行政部里就有够乱的。
以前还能分心去治理,现在年纪越大越力不从心。季腾太大,大企业的倾覆必然要从内里开始,而扶危厦却又不只能仅凭一人之力。
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作的时刻,坐在行政副董高位的自己,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被推下马的。
他需要一个贴心的帮手,有能力有手段,而培养是个缓慢的过程。
往后一靠,顾崇江叩着桌面出神,良久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季腾在Q市的分公司是不是快建成了?”
“今年年初应该可以。”
“嗯……”
陆成蹊很快明白过来这番话的意思,“你是想把江小姐放到那里?”
顾崇江目光锁着他不动,冷笑着,“我说了要用她?你知道我向来就看不上靠手腕进来的,而这个江瑾言接二连三挑战我底线。”
他终于有耐心开始细细清算,“陆成蹊,资料室那些年你是没待够?那件事后我就警告过你不许再插手她的任何事,我不管你跟她是不是校友,是不是有同学情谊还是其他。”
“结果你转头就去打了李凯峰。这次项目标的额多大你知道吗?打之前你考虑过自己有没有能力去为你的行为买单?在我看来任何没有实力跟底气的逞能都是普通人的愚蠢。”顾崇江抬起眼皮,深邃的眼里写满惋惜,“果脯酒庄律师函我替你截了,这件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作为我顾崇江培养出来的人,你的幼稚行为太不专业太感情用事。”
从头到尾男生都敛着眼帘一声不吭站着,脸颊上划拉的伤口已经慢慢结痂,几滴血从皮肤里渗出来,强烈的对比下显得尤为刺目。
经常没情绪着一张脸,淡色眸子冷淡又沉静。
但陆成蹊此时站着笔挺又执拗,因为无论何时他都要保留骨头里的骄傲,眼睛里也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泄露。
就跟顾崇江把他从福利院带回来的那时如出一辙。
这个孩子没变。
可却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这事到底为止,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还有,”等陆成蹊到门口他又喊住他,“伤口记得处理一下。”
江瑾言陪孙悄到半夜,女孩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学校,她提议一起回丽华景园住也被迅速拒绝。
孙悄说爷爷才离开,精神气什么的还在医院附近徘徊,要是她走了爷爷一定会孤单。
没法子,何桢只能借钥匙开了医生值班室宿舍的门,抱过来两条毯子让她今晚将就一夜。
恰好他今晚值班,正好可以照顾孙悄一晚,等女孩睡着累瘫了的江瑾言才找着机会回去休息。
十一点多的城市,路上车已经不多,霓虹灯忽闪忽闪将入眼处的景物都拢了一层膜。
江瑾言使劲儿吸溜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内心空出来一块儿,没由来很感伤。
为着孙悄这桩,也为着她早夭的事业。
到小区楼下有家便利店,江瑾言经过透过玻璃门看了眼,想着要不买几包泡面回去煮,从中午到现在她一口饭也没来得及吃。
埋头往前走了几步,再望过去她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轮廓。
便利店里靠窗坐的位置上,陆成蹊面对着这边单手支颐直看过来。
目光沉沉。
左手还握着一瓶好像是啤酒的罐子。
江瑾言犹豫两下后还是抬脚进去。
“你怎么在这儿?”
陆成蹊单手握着易拉罐,食指探出一勾一折,将一套单手开罐的动作做得流利又好看。“噗嗤”一声气体涌动的声音,他仰头喝了好几口,喉结随着吞咽来回滚动。
江瑾言盯着漂亮喉结出神,忍了忍要探手出去摸一摸的冲动。
陆成蹊抬手擦了下嘴,声音有点哑,“喝酒。”
“哦,”江瑾言在他旁边坐下,没说话也没动,跟着他一起往外面出神。
等了会儿。
江瑾言跑过去抱回来一扎啤酒坐下。
陆成蹊挑了下眉,眼神很怀疑。
江瑾言不理会他眼里的轻蔑,兀自拿出一罐来开。
拉了拉,没拉开,再试了试,手指头很疼,可依旧没拉开。
就在江瑾言要暴躁着站起来破口大骂老娘他妈衰到爆衰到一只易拉罐都可以欺负我时——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干净白皙。
手把罐头拿过去,“滋啦”一阵放气声,罐头就又到了面前。
陆成蹊做完一系列动作全程没看过她一眼。
江瑾言握着喝了口,眼睛看着窗外,“谢谢。”
声音不大,听着还很不情愿,可也足够身旁的人听见。
按照以往切磋的经验,这个时候陆成蹊一定会无比倨傲地挑眉,然后翕动金贵的嘴唇吐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我没太听见,声儿大点。”
可今天,男生至始至终没再吱声,只听见易拉罐不断拿起再放下,还有拉环一次次拉开的脆响。
江瑾言觉得不太对了。陆成蹊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潭死水。以前只是冷漠,现在根本就连冷漠也感受不到。
她不动声色认真看过去。便利店里灯光本来就有些暗,这个角落更是光线惨淡,陆成蹊的脸隐没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下颚线紧绷着,浅色的瞳孔里黝暗不定。
“看够了?”
“啊?”
陆成蹊突然转过脸来,眼里毫无波动。
也就是这一转,江瑾言看见他右侧脸贴的一张创可贴。
“你脸怎么了?”
“蹭的。”陆成蹊重新转脸过去,拉开今晚第五罐啤酒。
桌上东倒西歪一排罐子,还有几瓶没开动过的。
江瑾言觉得他今晚是用不怕死的精神在喝。这酒度数不小,正常人两罐下去就能有五分醉意,饶是酒量很好的江瑾言顶多再加一罐多。
可陆成蹊喝了快五罐,并且稳如钟地再接再厉。
“别喝了,”她有点看不下去,“你今天遇事了?”
“遇事?”陆成蹊像反应了很久,“啊……好像是吧……”
颓,太颓了。这么颓的陆成蹊让江瑾言浑身难受,作为二十多年第一次入眼的可敬对手,她似乎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什么叫好像是吧,”江瑾言上去把酒罐子抢下来,“喝酒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去做更有意思的事。”
陆成蹊被她一通动作弄得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开始上头,他眼里尽是迷离的水光,让整个人柔和下去。
大男生坐在凳子上,仰着头,微歪了下脑袋,“去哪儿?”
要命。
太要命了。
今晚醉酒的陆成蹊格外听话,江瑾言说的所有决定竟然半个字都没驳斥,还特别乖巧着跟着她上楼,进电梯,最后站在802室门口。
他按着脑袋,声音低而哑,“到你家做什么?”
极富磁性的嗓音乘着夜色,江瑾言心惊肉跳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虚的……他话里明明也没含什么其他语气,就是单纯一起吃个火锅涮个串儿改善改善心情,多么温馨稳重的活动,所以她到底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