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足以宽慰的事便是,他爱我。
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一生两次怀孕,都是男孩。但小五有时总有着其他男孩没有的细心,他会在我憔悴的时候,摸摸我的额头;会在出去玩时,把他觉得御花园里最好看的一朵花摘给我,为了这个他还被皇后罚关在宫里抄书。
然后,他气不过就自己种花,小孩子难得有气性,好几年锲而不舍地学种花,倒叫他培养出来了最好的花,只是那时候……皇后已经幽闭长凤宫,谁都不见了,只有送饭的宫人来了,长凤宫的门才会打开。
我的思绪忍不住飘远……小五是在什么时候突然长大的呢?也许只是……某一个瞬间。
是他说着把养好的花给母后看时才意识到皇后已经被禁闭了;还是他奶嬷嬷把他带到当时的宠妃珍妃那儿,却在他的香囊里放了致使猫儿发狂伤人的药物,珍妃的猫疯了一样向他袭来,奶嬷嬷却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在我怔忪之时,舅甥二人已经交流起来。
“晓天下事的明白人……”
阿弥笑着复念了一句。“舅舅才学浅薄,但今儿也想问上一句:小五为什么想通晓天下事?”
第20章
小五的眼神凝住了一瞬。
“三哥贤明,四哥孝顺。我想着,做个明白人。起码死也不会死的稀里糊涂,落得死不瞑目。”他莞尔一笑,眼神却定定地直视着阿弥。
阿弥主动亲昵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道:“小孩子家家,哪里就想那么多?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比我和你的娘亲都长。小时候你娘亲手把我一点点带大,就是我死也会护你周全。”他弯下身,和小五目光平视着:“我保证。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小五。”
小五的神情渐渐软和下来。有些别扭的道:“哦,知道啦。也……没说不信你啊。这宫里我早待够了,娘也早待够了。以后带娘去别的地方看看,就挺好的了……”
我几乎喜极而泣。我知道这对舅甥之间的陌生与防备已经逐渐消弭,能看到小五和阿弥亲近,是我再开心不过的事。
“说来可惜,妩姐儿是个姑娘,两人玩不到一块儿,新哥儿又太小了些,表兄弟两个也没能亲近亲近。”我想到阿弥家里已经十二岁的大女儿和才两三岁的小儿子,若是有个同龄的男孩一起长大,舅甥两也不至于生疏。
“以后我能出宫建府了,就去找小表弟玩。”小五抢着回应我。
我含笑望着他。
他也望着我。
他的眼睛不像我是一双凤眼,倒和他父皇相像一些,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但他的眼睛是亮着的,充满少年人的朝气,不像皇帝已经暮气沉沉。即使是皇帝壮年时,那双眼睛也是深沉着,似无底的深渊,一眼将人看透了一般。况且他眉眼间还带着帝王的威严,少有人敢直视他的双眼。
皇帝这一生,三十才登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说不上有什么封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功劳,但至少也是个守成之君。他治理的天下,倒也算得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百姓们安居乐业,偶有天灾,也是一心一意放在救灾恤患上,贪官们也就不敢贪墨地太过厉害。
他唯二的引以为憾的,一是匈奴未灭,骚扰边境;二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而他找不出解决之道,也没有遇上商君诸葛那样的能臣。
曾经他还等着,等着胡家的小子一步步成熟,最终锤炼成治世之能臣。但这时他终究已经年纪大了,加上国事□□乏术。改革,牵一筋而动全身。他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只能留给下一代了。
但他已经尽力了。
皇帝曾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话:朕死后,这天下的百姓,总有人会真正为朕伤心一次了吧。
不过近年来,他到底有些老糊涂了,犯了历朝历代老国君总是会犯的错。放不下手中的权力,接受不了自己身体上的日渐虚弱。开始变得敏感,接受不了别人冒犯他,无论是臣子,还是他的儿子,抑或是我们这些妃子。他以前很是喜爱过那些娇蛮又爱耍小性子的女人,现在却颇好那温柔小意的。
今天与阿弥的见面也可以说是老皇帝引起来的。没有他的放纵,四皇子党与五皇子党就立不起来。也许……我突然警觉,小五就是他用来给阿弥最后考验的关卡。
过了,阿弥自此也许就是他交给新君的肱股之臣。没通过……胡家不至于被清算,但也许就随着小五一个战败的皇子一起没落了。
我开始庆幸,阿弥头脑的清醒。也庆幸小五的豁达洒脱。这两人但凡有一个要和皇位死磕到底,那胡家过不了这个坎。
皇帝虽然现在糊涂了,但到底是一位英明一世的帝王呀!也许他心里早已定好了继承人,对小五的宠爱更多的只是一种宠孩子的疼爱,当然这爱中……也包含着试探。既是试探阿弥的,也是试探小五的,甚至也是……试探老三的。
“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都会好的。”我忍不住抱住小五,因着母子之间也要避嫌,我许久不曾与他这般亲近过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看向阿弥。
阿弥也不说话,只是眼中含笑的抚着自己的长胡子。
他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进宫有这么大的惊喜,他原以为……会是一地鸡毛。
姐姐还是那个阿姐,倒也在他的料想之中,虽然情况还是有些许出乎意料的好,但毕竟这些年他们两人也没有少通信,他对阿姐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只是小五,他万万没想到阿姐教育的这么好。身为皇子,难得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他们安全的。毕竟,他可是个好舅舅啊。
第21章
自阿弥那日回家以后,朝堂之上风气陡然一转。连我在后宫都有所听闻,而庄妃在宫里组织小聚时,难得的叫上了我。对我,比之老三出生之前,更加好了不少。
我许久不曾见她这般模样了。自从小五立住以后(活过三岁),她就开始对我有了深深的戒备,仿佛怕我害了老三。养母为了孩子防备生母,怪让人好笑。可我却笑不出来。
而前朝,皇帝照常在朝堂上训斥晋安王,却难得的没有人附和。胡家一派已沉默不语,晋安王一派更不会作声。老皇帝一派其实都心知肚明,别看老皇帝天天抓着三皇子骂,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关键时刻的大事还不是全都交给了三皇子,另外两位皇子一点皮毛都没沾到。这群人精心里明白的很。
四皇子一派倒是想附和,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过于明显。四皇子向来都是孝顺父母,尊重兄长,爱护幼弟的形象。这样落井下石,岂不是自己打脸。相反,四皇子还四处维护三皇子。在民间关于永安王孝悌忠信的故事传的沸沸扬扬,很是得人心。
胡家开始闭门谢客,父亲早已乞骸骨了,现在直接带着母亲去庄子里避暑度假去了。大哥现在每天衙门和府上两点一线,很少外出交友聚会了。大嫂更是拘着家里的小辈,连她向来疼爱的幼子——有些顽劣的旭哥儿,也不让出去闹腾。她自己就更不像从前那般热衷于各府的聚会,那些送来的帖子都拒了,只一些亲近之人的,才偶尔出来露露面。
弟媳如意的日子倒是一如往常,她之前没有猖狂,现在也没有闭门不出。
胡家偃旗息鼓了,但京城并没有人敢小觑胡家。只要阿弥一日没倒,小五没倒,我没倒,他人就不敢妄动胡家。
三皇子着实松了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所幸那个本该是他舅舅的人,倒也不负他那声名,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和胡家,实在没有必要互相为敌。他也更不想手里沾上同胞兄弟的血。
几个月后,京城逐渐风平浪静。天也转凉了,父亲母亲也没有一直留在庄子,京城宅子里保暖更好。两人便启程回家了。
父亲彻底放手了,不管家里的事。每日和几个老伙计一起,下下棋,养养鱼种种花。后来干脆学起了他当初年少时为了科举而放弃的爱好——丹青。每日沉迷于画画,日子逍遥自在。
母亲反倒放不下,她隐隐约约知道家里之前犯了错,阿弥为此投到了三皇子门下,而不是五皇子。静儿和小儿子感情从小就好,她担心静儿心里难过,对家里生了怨怼。回家后才休息了一天,就递了进宫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