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既明回想了下,“你这么告诉我后,我就会有原来如此的感觉。也许是我对音乐理解的还不够深。”
依然摇头,“不是你的理解力问题,音乐是理解门槛最低的语言,在没有语言之前,人类就先有了音乐。你理解不到,就是我的表达有问题。”
秦既明回想起了迎新晚会上的表演,那时的他也什么都不懂,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依然传递的情感。
确有此理。
“所以你没法诠释慢歌?”
依然并不多做解释,她擦了擦手,并没有开始弹奏,仿佛在酝酿情绪,接着一上来就是一个骤响而压抑的慢板,秦既明实在不敢恭维,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力,也完全没在一惊一乍的演奏中听出依然想表达的感情。
“你又听出了什么?”
秦既明无奈摇头,“这首曲子叫什么。”
“《悲怆奏鸣曲》的第一乐章。”
“是贝多芬的那首?和我印象里的《悲怆》好像有些不太一样。想表达什么?”
“命运沉重的压力,扼腕悲怆的叹息。你们一般听到的是第三乐章。”
从之前肖邦的第二钢协开始,到刚刚的悲怆,秦既明总结:“你只能诠释相对欢快和自信奔放的情绪?”
“差不多。爱情、痛苦、忧思、浪漫、幻想……我有太多的情绪难得其髓。心里没有准确的旋律,演奏地再有技巧也枉然。”
秦既明看着苦恼的依然,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句话,优秀的创作者,大抵都不幸福。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勃拉姆斯,哪个不是命途多舛,性格矛盾、情绪敏感到甚至畸形。这个听起来就是蜜糖罐里泡大的女生,因为没体会过痛苦而苦恼。
还真是,奢侈的烦恼。
他手托腮,低下头与依然平视,笑眯眯地问,“我有个办法,想不想试试。”
“什么办法?”
“晚上我带你去感受下复杂的人间情绪吧。”
第26章 放肆与克制(1)
偷偷跟着秦既明的陆靖宇,正在用手机远程实时汇报约会进度中。
“干妈,秦既明的女朋友是学钢琴的,我扒在门口听了她演奏,真的好厉害。”
“干妈,他们在琴房呆了三个多小时了。现在没钢琴声了,你说他们会在里面干嘛!”
“我听见脚步声了,他们要出来了!我躲躲!”
“他们上车了,我跟上去看看。”
陆靖宇远远跟着秦既明的车发现眼前的路越走越熟,陆靖宇从不可思议转向了对秦既明的佩服,不愧是他哥,下手一如既往地快狠准。
秦既明将车停好后,带着依然来到了正门,一个名为“此间酒吧”的地方。
秦既明好笑地看着依然眼里的错愕,“从没来过?”
依然从小出入过各大音乐厅、宴会厅、古堡、艺术中心,唯独没有进出过这样的夜店,隔着一道门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喧嚣。
“听文然提起过,这种地方很乱很不安全。”
此刻依然看这扇门俨然是通往罪恶的虎口,可见文然的洗脑有多成功。
如果不是秦既明这样一向心绪不显的笑面狐狸,换做陆靖宇或者袁璐听到这样的消息,估计都得夸张地说,“天哪,依然,你真的来自欧洲吗?怕不是活在上个世纪被裹了思想小脚的女人吧!”
秦既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已经感受到了“妹控”情结的危害,活生生把一个情感纤细的小姑娘变成了不谙世事的古墓派文物。
“没关系,跟我来,这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让我带你见见另外一个世界吧。”
推开“此间酒吧”,嘈杂的音乐声、碰杯声、谈笑声瞬间淹没了依然的所有感官,这里的一切都让依然不喜,文然描绘得果然一点没错。秦既明看依然似乎不想再进去的样子,牵起她的手,“信我一次?”
不等依然犹豫出结果,加重手里的力量,护着她走了进去。
带坏乖乖女,就从这里开始吧。
秦既明带着依然直接上了二楼,驾轻就熟地进入半敞开式的隔间,能看出来这个位置极佳。
“你经常来?”
“这里是陆靖宇的地盘,这隔间只有我们能进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依然没弄懂为什么要来酒吧,这和钢琴有什么关系?
秦既明叫了瓶红酒,服务员将冰桶和开好的红酒留下来后退出了房间。依然感觉自己这次做错了决定,有点后悔进来,“我不喝酒。”
“听说E国人极好酒,年龄超过5岁的孩子就可以合法喝酒。”
是的,亦师亦父的Sam就是个嗜威士忌如命的人,他的人生格言“绝不喝不兑威士忌的水”,冰箱里没果汁了,文然也会拿啤酒当饮料喝。
“在这环境下我不想碰。” 依然完全不隐藏自己对这里的不喜。
到了酒吧,秦既明像是变了个人,放开了平日慵懒困倦的作态,显出了雅痞之气。他打散了发型,随意卷起衬衫袖口,解了两颗衬衫纽扣像解开了某种禁锢。
他的笑容也有变化,不是平时含蓄有礼的微笑,也不是志在必得的从容微笑,嘴角的括号,下垂的眼,弯弯的卧蚕夹着深不见底的笑意,似有诱骗蛊惑的味道。
这才是真实的他吗?
依然觉得自己算不得颜控,但这一刻她真的很控秦既明,眼前的他就像那只名叫大白的黑猫成了精,让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人大抵都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所以坏男人对乖乖女总有着天然吸引力。
秦既明起身,朝她走过去。
依然心跳如鼓,一脸防备地往后退。乌烟瘴气的场合让她的心理警戒线不断拉高。她不停地告诫着自己,眼前的人是罂粟、是毒药,她必须保有最后的理智。
看到依然眼神里写满了拒绝,秦既明有些好笑,“想什么呢,我只是想邀请你来窗边的位置坐。”
依然头发掩盖下的耳朵又开始发热了,她瞪了一眼秦既明,这一眼比平时有生气多了。
为了让她放松下来,秦既明选择了她最喜欢的话题,“我看你演奏很少看谱,都要背吗?”
“和熟读成诵一个道理,练久了自然能记住。”
秦既明不以为然,“之前和你下棋时,你好像记棋谱也很快。”
依然大方承认,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三岁就被发现有绝对音感,后来Sam刻意培养我这方面的天赋,以至现在我做很多事情都事半功倍。简而言之,我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万中无一。”
这也是文然识谱、唱谱、记谱都比她慢的主要原因。不是他太弱,不好意思是她太强了。
又是一块秦既明从未涉足的领域,“什么是绝对音感?”
依然用刀敲了一下水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这是A。我不需要靠基准音就能分辨出任何声音的音调音高。”
“你听到所有的声音都会去分辨吗?比如你听一首歌,你会去在意它的每一个音调?”
“不是每一次都会,那太消耗注意力了。大部分时候只是简单在听歌而已。”
“真想听听你耳中的世界,一定很奇妙,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大概就和你脑海里的世界一定建在棋盘上一个道理。”
这么会换位思考?秦既明唇边溢出了笑声,“说实话,你真的刷新了我对艺术生的认知。”
“你眼中的艺术生是什么样的?”
“感性大于理性,很自我,也很爱表达自我。你却始终有一个理性客观的态度。我能感受这是你,又看不见你。”
十六岁,明明最是活在名为“我”的世界里的年纪。我喜,世界就是瓶被摇晃过的可乐;我哭,全世界都在雨夜失了眠断了电。一点点委屈都可以放大成悲伤逆流成河,一点点爱意就可以瞬间点燃成山无棱天地合。
“古典乐崇尚理性严谨,表达情感也多含蓄。” 她理解自己的性子多半是被严肃音乐浸染了。
秦既明并不认可,“肖邦是肖邦,莫扎特是莫扎特,你能直接听出来这就是他,不会是别人。”
“那是作曲家。音乐的诠释者,就是要让你听得出肖邦是肖邦,莫扎特是莫扎特,而不是我。演奏家是故事的叙述者,叙述着300年前这些人的爱恨与情愁,表达着他们对艺术的理解与发展。好比史官的文笔再优美,他也应该尽量客观的不掺杂个人私欲的还原史实本身。我学习、观察、记录、表达,你们倾听,感受音乐本身,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