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是伤心失心疯了吗?”听她说的不成体统,官家呵斥道。
圣人凄然一笑,她形容憔悴,发髻已乱,几缕碎发贴在鬓角,此时一笑,说不出来的凄凉无奈:“便是做宗室的儿子,总算能保住性命。官家当真不知道七皇子是怎么去的吗?”
赵昇生死未卜,官家又冤枉她,圣人心中悲恸,早就不管不顾。从前她便觉得七皇子死得蹊跷,却也只追查到一个服毒自尽的乳母,报了官家她还想再查下去,官家却语焉不详,不让她再查下去。后面又发生几件事情,让她明白官家偏袒朱丽月,从此以后她心灰意冷,不管宫务,由着朱贵妃搅得宫中灰天暗地。
如今圣人早已失去理智,只想鱼死网破,那些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也终于说了出来:“官家,你真相信吗?昀儿当年失踪,你们说是有匪徒抢劫,连御林军都敢抢的匪类?为着后宫和睦,我生生的忍了。没想到她又害了我的我昇儿,还我昇儿啊,昇儿啊,为娘的对不住你,若不是本宫太懦弱,怎么能由着她糟践你?”
赵昇如今犹昏迷不醒,圣人又失了理智,官家心中迷乱,第一次怀疑起自己:这样宠着朱丽月,是对是错?
他总算想起还要维持一丝帝王的尊严,呵斥大殿内的宫人们都散去,命令御林军将那太监一家牢加看守,只余了他和圣人、赵昀三人。
大厅里空空荡荡,官家方才叹息:“朕对不住你。”
圣人蓦然一下抬起头,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迟疑和犹豫被官家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不知滋味。
跪在自己眼前的妻子,半响才说:“是臣妾一开始想要太多,后面却又想要太少,才有了今日之祸,怨不得官家。”
赵昀低头看着跪着的锦毯,上面织出梅花鹿与祥云的图案,经线-纬线,无数毛线交织,错综复杂,方织就出这一方图案。爹爹和娘娘之间,恰似这线,剪不断,理还乱,已经说不清是谁对谁错,无数陈年恩怨,夹在在两人之间。能有今天的和解,已经很不容易。
官家自己去了御书房,有些事情,他真的需要作出最后的决断了。
向晚的时候,赵昇仍旧没有清醒,反而发起了烧,御医们手足无措,用尽了退高热的法子仍旧那样,赵昀想起了一个人。
竹林一骑绝尘驰骋在汴京的夜色里,他奉了赵昀的命令,得了官家和圣人的特许,在宫禁之时去请南宫牧大夫。
南宫牧得了旨意,收拾了自己的器物,赶紧进宫。
去了东宫,见着了赵昇,他仍旧高热不退,南宫在路上已经得知了赵昇是被刺客所伤,此刻见赵昇嘴角乌黑,身上高热不退,觉得蹊跷。转身对赵昀说:“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刺客的武器。”
赵昀示意竹叶去找,寻来时大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那软剑居然是倒钩形,只是那钩尖却不见了。南宫牧眉头紧皱:“这招太阴毒,软剑戳入体内,倒钩带出一片内脏,估计是再次刺入时阻力太大,那倒钩被滞留在体内,还未取出就加以缝合,让太子伤势严重了。”
再看那残剑顶头的残留物质,南宫心中一沉,和他猜想的一样:“这剑上还抹了,想必是志在必得。”
在旁边的官家和圣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官家更是后怕,本来那柄剑是对着他的,那刺客也本意在于行刺他,若不是赵昇帮他抵挡,只怕此刻奄奄一息的就是他了,官家大怒:“来人,将贱人朱氏和八皇子投入诏狱!”
第105章 生死之夜
南宫牧屏气净手,开始准备,他一一放下自己的器物:柳叶刀、方头剪、平刃刀、牛角柄铁质圆针、大钳,样样都让御医们看花了眼。
让他们眼花缭乱的还在后面,南宫牧取出一套干干净净叠的整齐的蓝布大褂,穿戴起来,再取了一顶蓝色小帽,将头发也都围了起来。
他的四个助手,三男一女,也是做此打扮。圣人认出两位年纪较长的是自己府里的军医,知道定是自己哥哥派来的,心中渐稳。另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嘱咐宫人将太子连床一起搬到屋子中央,再恭恭敬敬取了屏风将周围围了起来。
官家和圣人一干人被围在了屏风外面,心中好奇,那些御医更是嘀嘀咕咕:“何方来的方士,做此等神秘之事?”却忍不住透过屏风缝隙观看。
南宫牧来之前,赵昀早就告诉了官家和圣人这是一位奇人神医,行事不能以常理论断,因而他们倒有些心理准备,并不怪罪。圣人早就嘱咐了东宫的宫人们凡事听从这位大夫调度。
那个女助手取了三个棉布罩子,给其余两人递过去,她自己也捂上了,只余两汪秋水一般黑瞳。从她刚进屋赵昀就认出了这是小满,他并未声张。
小满正好在南宫那里,南宫牧想起自己收的那个药童毕竟不是熟手,又想起小满虽然是外行,却至少是个知道现代外科手术的现代人,因而将小满也带上,以防万一。赵昀又去舅舅府里接了两个军医,毕竟处理刀剑外伤,还是上过战场的军医更有经验。
小满呼了一口气,她常常杀鸡宰鸭,肯定不会在血腥场面呕吐,可是要在古代做一场现代外科手术,却是一次挑战。
南宫不顾众人眼光,上了手术台他的目光立刻变得专注而犀利,有条不紊,开始操作。
传说中的麻沸散早已失传,南宫在大宋民间大夫那里学来了麻醉药酒,烧好了麻醉药酒,小满拿了漏斗撬开赵昇的嘴,往他嘴里硬灌下去。
作为助手的小童用烈酒洗手,再将那些个外科用具用烈酒煮过,烛火淬过,方才递给南宫牧。
南宫小心用剪子剪开那御医缝制的伤口,打开腹腔的那一刻,血腥味一瞬间弥散整个大厅,御医们冷眼旁观,窃窃私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便毁坏”、“那些个民间大夫才有这等做派”、“好容易止住血这大夫又撕开伤口。”
赵昀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心中发闷,他也听舅舅说过,民间大夫有开膛破肚的技艺,战场上刀剑无情,那些个军医也常缝皮接骨,极为便利,却被主流御医所不齿,赵昀此刻心中也是没谱。
南宫充耳不闻外人的议论,小心在伤口处检索,由于此时没有无菌手套,他只能用眼睛、用镊子寻找摸索,找那个倒钩。他屏气凝神,厅外的诸人也被他的严肃和认真感染,渐渐一言不发,有的宫人瞥见开膛破肚,忍不住出去干呕,圣人娘娘却忍住了,她由赵昀扶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探身往前透过屏风关切看着儿子。
“叮”一声,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那个倒钩安静躺在旁边的铁盘里。
“找到了找到了!”虽然禁止喧哗,围观宫人的眼神一派欢欣鼓舞。
南宫牧拿出银月刀,小心翼翼重复前世里无数次的动作:清除异物、清除积液、避免筋膜撕裂、清除积脓、压迫止血、缝扎止血。
还好胃肠道、尿路、胆道这些地方未被伤及,否则形成内部伤口污染,那南宫牧就真有心无力了。
小心翼翼缝合,南宫缝合过无数病人伤口,他的缝合方式能避免病人因创口未缝合好导致的进一步感染。
他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放下了针,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高烧还未退去,南宫牧想了又想,跪在了官家跟前:“官家,我有一种绝世药物,能攻克一部分病毒,但尚在试验阶段,不敢拿太子试药。”
圣人不管不顾,也顾不得是不是僭越了,慌忙出口:“你赶紧用。”
官家看了圣人一眼,并未知罪,转身对南宫牧说:“许你用。”
南宫取出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盒子,再取出一个小银管,下面缀了羽毛为针头,推射药物进入赵昇体内。
小满目瞪口呆,南宫吸了一口气,取下了口罩,接下了药童递过的帕子擦干了汗,方才说道:“每天换药一次,用棉花团成棉球,取了烈酒浸润,每日里小心擦拭伤口附近,以免创面肉芽组织感染。”
说了半天才想到:“算了算了,估计你们也不会照顾,还是我住在东宫一个月吧。”
他语气狷介,官家和圣人们再无治罪的意思,御医们也是一改之前的鄙视啧啧称奇。等南宫出了屏风,一堆人围着去询问问题。
小满和那个药童还尽职尽责守着赵昇,刚缝合过的24小时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密切关注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