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白川不一样,在他眼里,我只是我自己。他看着的并不是那个完美的我,只是我。无论我选择哪一条路,他永远都会在我身旁。
我们如此紧密相连,因为有他,我再也没有感觉到孤独。
我认识他的这四年漫长而又短暂,我也看过他的眼泪,明白他的忧虑,懂得他的痛苦,也看到了他石头一样的外表下藏着的,就像碧玉铸就的,那样一颗柔软清澈的心。
白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会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女绑在树上一晚上,然后□□并且杀害,再将她的尸体埋在旧砖厂里吗?
我仍需要通过别人的话去了解白川吗?
我还需要通过别人的定义和讨论去认识他吗?
哪怕是媒体、社会、亲人、甚至是他自己?
眼泪掉了下来,糊的整个世界一片模糊,我又匆忙打开手中紧攥着的报纸,一字一句去读下面的话。
“在得知学校学生失踪后,肖某的班主任陈老师一直提心吊胆的帮忙寻找。外面所有张贴的寻人启事都是他帮忙编发的。
从7月5日开始,陈老师就一直在跟进寻人的进展,只是结局让他和所有关心此事的人异常伤心、失望。”
“【我担心班上的这个孩子,睡不着。也一直在跟踪了解事情进展,我实在太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回来,肖某是班上的班长,是一个漂亮的不得了的小女孩。在此更要提醒各位有孩子的家长一定要注意孩子的安全问题,千万不能大意。】
得知学生遇难后,陈老师如此感叹。”
“最先发现孩子没回家的,是父亲肖良。
当晚孩子没有回家吃饭睡觉,他和妻子想当然认为女儿和好友一起玩耍了忘了回家。发现异常的是陈老师,7月5号领通知书的时候,肖某迟迟没有来。给家长打电话,中午11点多才知道肖某已经脱离父母视线超过20小时。
【我喊他们必须重视、必须寻找、必须报案。】陈老师说。”
“而肖良告诉记者,他家与余家一直是邻居,两家住的近,两个孩子经常在一起耍,老实巴交的肖良对余珏没有任何戒心。
7月4日中午,余珏骑电瓶车来到了肖家,问肖良女儿在哪里,又问他家有哪些人在家,得到【只有女儿和我两个人】在的时候,余珏骑车离开了。”
“【中午1点40吃饭,然后出门打了会牌,下午四点多我回来,看到余珏从屋后走过。】
当时,这诡异的一幕并没有引起肖良重视,当时余珏淡淡说了一句:“来这边有事”,然后急匆匆就走了。”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我不该以为我女儿在家睡觉,没进屋看一眼她就去干活了,晚上又去打麻将】。
半夜回家的时候肖良发现女儿不在家,他也没有把女儿和余珏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从中午1点多开始,发现女儿失踪的肖良开始发动亲友寻找女儿,几十名邻居沿着清远河进行地毯式搜索,但是没有肖某的影子。在小区附近鲜有人影的废弃红砖厂中,有邻居发现一些红砖有松动的迹象,但当时邻居以为是昨天的暴雨留下的痕迹,因此并未重视。”
“到了晚上,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了有前科的余珏。有人举证在7月4日余珏与肖某呆在小区院子里聊天。而清源镇警方也在接到线索后立即展开了行动,小区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彼此一核对,只有余珏没到。大家继续搜索,在老砖厂附近看到了受害者的拖鞋。”
“7月6日上午,姚桃等村民继续往附近搜索,在清远县很多村民也开始相信这起少女失踪案是余珏所为,因此很多余家亲属也加入寻找。”
“公安民警继续在砖厂附近搜索,中午时分发现一片红砖下有黑色的塑料布,上面还拉了不少杂物盖上,好像是为了掩盖什么,最终,人们终于发现了受害人的遗体。”
“后来,在有人目击余珏和肖某呆过的小区小院中发现了少量血迹,后经证实是肖某的,在砖厂专案人员也发现了大量的搏斗和挣扎痕迹,并在尸体的指甲中找到了余某的血液。”
“通过法医检验结果跟现场痕迹确认比对,受害人身上有大量凌虐的伤口,手腕和脖颈上有被缚的痕迹。
可推断7月4日下午开始受害人被余珏绑架打晕,然后藏匿于小区小院中。后来,余珏在半夜进行转移,将受害人移至老砖厂,并在老砖厂对受害人进行施暴,最终杀害。杀害受害人后,余珏逃离了现场,至今没被抓获。”
我一字一句看了这篇报道的所有内容,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案子真正的证据是隐晦的,几个人的指证和怀疑、打架的痕迹、受害人手指中的血迹,这些证据定了白川的罪。而后来,大家都认为白川逃逸了,这些当然就成了实打实的证据。
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7月6日那一天是他死去的日子。如果知道这个结果,那么这一切的证据就显得荒谬了。
于是这些证据,都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看完了报纸,我理所当然想打开方才的抽屉去把手里头的报纸放进去——我因为心里头太多乱糟糟的事情,连开错了抽屉都没有发现,而我一打开抽屉,老爷爷慌张的说:“哎——你怎么回事!”
我这才低下头看这个抽屉,发现抽屉里面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爷爷——余珏留。2009年7月7日。”
这是一封落款在7月7日的信?
可白川在7月6日就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19章 找到他
“这是他留下的信?”我心跳如鼓,却装作不经意的问。
老爷爷眼光闪烁,表情犹疑。
良久,估计没有看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他也不回答我,却问我:“你说你见过他,那么你告诉我,他最喜欢吃什么?”
我知道他是为了考验我,看他面前这个神叨叨的女孩子究竟是不是只是个怪异的骗子:“牛肉面,园林路门口那一家。”
“他最喜欢做什么?”
“压马路。在清远河边上,早上一趟,晚上一趟。”
最后一个问题却不再像一个考验了,他语气低沉,神态谦卑,倒像个乞求:“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爷的眼睛上缠绕着雾气,他摘下眼镜来擦拭,再重新戴回来。他的手有点抖,大拇指无意识的摩擦着自己衬衫的褶皱。
“你要是真能见他,能不能告诉他,我每天都在等他回来。我知道——他大概是害怕,当时他还那么小,我...我...我难道没有责任?他父母抛弃他以后,我养育他十几年,却从来没有好好教育过他,连最后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留下了这样的信,就这样一句我走了,然后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最初的时候我恨他,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这样的责任,是需要家人一起去扛的。这不是一个人可以犯下的罪。你若是再见到他,一定要告诉他,不要害怕了,可以回来了,这事,我和他一起扛。”
老爷爷看着我,卑微的,乞求的问:“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但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因为他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而我能做的只有缓缓整理我所知道的一切:十四年前的7月5日,肖姓少女的尸体发现在清远河边的红砖厂,所有证据都指向与她青梅竹马的邻居余珏,无论是指甲里的血迹、搏斗的痕迹、人证以及这封在7月7日所留下的信。
这些证据令人信服,无从抵赖,但是我知道,余珏在7月6日,在少女惨死那一天,也走向了死亡。
这封信是谁写的?
无论是谁,这个看似简单的案件背后都另有黑手。
或者——让我理清思绪,重新提问:到底是谁,在十四年前的7月5日的那个雨夜,用尖刀指着少女,在她身上留下几十道划痕还不够,最后还是残忍杀害?
到底是谁,在那一天,又将黑手伸向了那个少年,将他的人生腰斩在十六岁,还伪造书信,让他从此以杀人逃犯的身份永远沉眠?
到底是谁?
但是现在过了十四年,连埋藏在泥土里的尸骨都能腐化成灰,所有的过去已经被盖棺定论,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坚信他们所知的就是真相。
而我没有证据,我的证据只是无法说出口的,少年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