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玉(24)

作者:Y岚岚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每次丢一点,每次丢一点,他不进来或者说不敢进来,他每次埋一点他自己的罪孽。如同聚沙的蚂蚁,搬蜜的工蜂,移山的愚公。

他不要自己的过去了,可是他有这么害怕。比我还要害怕。

我握着这只纸飞机,半个身体都被埋在纸飞机里,像踩着一地的眼泪。

第18章 逃犯

阳台门大开,外头的风呼呼的灌了进来,将一屋子的纸飞机吹的晃晃荡荡,这一切和波光粼粼的清远河也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谁也不知道看似清澈的清远河底下藏着多少白骨。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转身就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个就是留下来,戳破这一片惨白的谎话,露出纸飞机底下依然煎熬着的白骨。

可是...可是。

可是,我还有的逃,我还有的选。可是白川呢,白川他...可曾还有逃跑的机会?

真的好抱歉,我对白川感到抱歉,因为没有想到我找到的是这样的往事。

我对老爷爷感到抱歉,因为没想到会是这样形式的打搅,他也何其无辜,明明十多年都过去了,还是有个不知好歹的高中生要挖出那段痛苦的过去。

我更对报纸上的那个少女感到抱歉,她长着一张羔羊的脸,和我身边的同学朋友没有什么不同。我明明应该和她站在一边,可是这一刻——我担心的还是白川。

我和凶手站在一起了,于是我和凶手就没什么不同。

实在是太抱歉了,太抱歉了。

手机在震动,我低头看,白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手表给我打电话。

“喂?”我稳定心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玉,是我。”他的声音,轻柔的像清远河被风吹起的的水纹。

“啊——白川。”我故作惊讶,知道自己听起来大概像一个智障。“怎么了?”我又说。

他那边声音嘈杂,有吆喝声,有学生的打闹声,有门卫的呵斥声,我知道他肯定站在校门口等我了。

“小玉。我——”他沉默了一瞬:“其实有些话想要告诉你。”

“什么话?”

“你出来了我们再说。”

“哦...”我低了声音,又说:“那一会见。”

“一会见。”

就当我即将挂电话的那一刻,他突然又说话了:“小玉,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什么,一直到底在找什么。”

“别找了,与其让你受伤,不如我直接都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不记得了,但这个世界的报道、评论、媒体依然会记得。”

我将手中的报纸攥紧:“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冰凉:“我是凶手。是恶魔。”

他挂了电话。

报纸上的那个人模糊的脸终于能和白川放在一起了,他那双永远流光闪烁的发亮的眼睛,平静而舒缓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和嘴唇翘起的弧度。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的五官和报纸上那个灰色的影子一起融合,又变成了一个新的白川。

不,他从此不叫白川了,他叫余珏。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杀人犯相处。我更无法面对的,是未来要把白川当成杀人犯相处的我自己。

我踩着厚重的纸飞机往外头走。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逃,还是干脆停下来,不如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个时候,那我就不用面对我不想面对的那个未来了。

“你要走吗?”老爷爷问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老人,我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这一位老得就像一个影子的老爷爷,我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只能说:“我...我知道白...不,余珏他...”

但是我的话梗在了哪里,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我自以为我了解白川,但我的了解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我当时说他‘一定是个好人’,就好像人真的可以被好和坏去定义似的,我给他带了一顶好人的高帽子之后却要揭下这顶帽子,现在我才明白我的残忍。

但是老爷爷的眼睛居然又亮了:“你认识小鱼?”

小鱼——爷爷说的,是余珏吧。

我点头。

“你...见过他,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他的眼睛更亮。

我微微摇头,清远县存在妖怪是我们小孩子共同的秘密,我不能说。于是我只能匆匆说:“爷爷,谢谢你的招待,我走了。”

“告诉我!”老爷爷的手伸过来抓住我,他的眼睛是通红的,居然有浑浊的眼泪闪动:“他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他现在....过的还好吗?”

他看着我,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转为乞求:“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我不会告诉警察,我谁也不会告诉,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他现在30岁了,我也90岁了,我还能活多久?”

老爷爷的话听在我的耳朵里,越听越不对劲。

我情不自禁打断他:“老爷爷,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现在30岁了?”

——说的就像白川现在还活着一样,这感觉怪怪的。

老爷爷一愣:“是我老糊涂了?他现在是31岁?32?不对啊——他是93年出生的,逃逸那年是16岁,现在是又过了14年...正是30岁。”

我终于从老爷爷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个重要的讯息:“您的意思是...他当年逃走了?”

老爷爷的表情像我大概是个傻子:“新闻里面不是写了吗?”

我大概真的是个傻子,匆匆一扫新闻,居然漏过了这样重要的信息!

报纸的最后头刊登了这样的内容:“2009年7月6日凌晨,吴县清远镇发生了这样一起恶性案件,犯罪嫌疑人已经逃离,该嫌疑人心理素质较好,出逃时可能携带着凶器,请大家平时多加小心。也请社会各界人士踊跃提供线索,对提供线索抓获该犯罪嫌疑人的,公安机关将给予万元奖励,并为举报人保密。”

我在心里一直反复计算,4年前在我与白川刚刚相识的时候,白川就告诉我他死在十年前。他的人生结束在2009年。而当时,在夏日祭典上,他曾经说过那一天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那一天,也是7月6日。

他的人生结束在2009年7月6日。

他的人生结束在社会、家人、媒体都认为他作为一个杀人犯逃跑的那一天。

这是为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去的?是因为犯罪的内疚,是因为太过痛苦,还是...因为别的?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凶手,那么,他真的是报纸上所描述的,将少女绑在树上一晚上,然后□□杀害,并且藏尸旧砖厂的那个穷凶恶极的少年杀人犯吗?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在我心里一闪而过。

在这个可能在我心中闪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应该是真相。

我和白川朝夕相处四年,据我观察,他人品差的要死,总是欺负势弱的小妖怪。他性格也不怎么样,看起来顽固、幼稚、冲动就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还有,他嘴巴也坏的要死,喜欢在旁边不阴不阳刺痛人,或者说和人干架。

从一开始,别人都告诉我他是个坏东西,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说,

可是后来这四年,到底让我知道了这样一件事——在他石头一样的外表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在别人的嘴巴里,他是坏东西、是清远镇最坏的妖怪、是骗子、是怪物。他口碑一直差的要命,现在又成了杀人犯、恶魔。

可是,无数次,无数次,我看着他去搭讪小商贩,想去看一看那颗颜色最亮的玻璃珠,看他手伸进竹篓子里,去摸毛茸茸的小鸡,看他小心翼翼走近树枝,将一只冻僵的萤火虫暖在手里。

可是,无数次,无数次,他在树枝上轻笑,手臂枕在脑袋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直到我慢慢睡着。树上睡觉当然不舒服,可是他经常睡在树上。其实我知道他并非喜欢在夜晚的风里呼呼灌着的摇曳的树,他一生漂泊已经够多了。他留在树上,只是因为担忧我怕鬼睡不着。

还有,无数次,无数次,在清远县微凉的夜晚,或是在周围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清晨,我们一起在满是落叶的街道上走,叶子在脚边是一层又一层金黄的毯子。他在我年幼的时候不曾因为我的幼稚、词不达意而看轻我,在我年长后他也不会因为我的努力而看重我,他不在意我的外貌、我的成绩、我的性格这些父母、亲戚、朋友、同学作为要素来衡量和评价我的重要标准。在他眼里,我并非一个炫耀的花瓶,不是一个父母的附庸,更不是一个生活中只应该有学习的工具。当老师和父母都希望我成长成一个标准的人,他们希望我在12岁的时候能好好学习,在17岁的时候考上好大学,在22岁的时候找到好工作,在25岁的时候找到好对象,在28的时候有个好小孩。他们希望我在人生的每一程都走的是一条他们眼中正确的路。但是‘正确的路’往往意味着最多人走的路,这些选择这些路都不是我自己,有时候我甚至疑心父母、老师看我的这些殷勤期待的目光并不属于我,而是我表面上的那个完美的机器人。我相信,如果哪一天,我选择一条少有人走的路,选择一条与他们相悖的路,他们会立即和我翻脸,这就是他们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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