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不下,中庸之道。
何绣婥收回目光,想起了今天的正事。这个时辰,想必裴昭明应该起了。
承明宫距离广明宫还有相当一长段的距离,何绣婥腿有微恙,所以乘着轿撵而去。
这次裴昭明倒没有推辞。
“恰好,这个点去陪母后食一饭”裴昭明说
何绣婥喜出望外。
裴昭明原先也是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但是自登基后就犹变得懒怠起来。
何绣婥也庆幸他不肯走路去太后那里,否则只怕今日她这腿要苦上一苦。
不过裴昭明叫来的是步撵。
步撵和轿撵有什么区别?
步撵需八人上肩,越过人头,轿撵只需两人或四人,举至持平即可。
何绣婥一般出行均用轿撵。
帝后是有一张大的合步撵的,需要十八人抬,不过显然裴昭明不太想跟她一起合坐,于是叫来的是两张步撵。
裴昭明已经踩着木板凳上去,却见何绣婥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怎么耽误时辰?”裴昭明问
何绣婥见那些人将裴昭明举过了肩部,而后者坦坦荡荡的坐在上面,丝毫没有不适感,何绣婥却莫名有种反胃和恐惧。
她怕高。
但是,她或许更怕死。
正当何绣婥要舍生取义的时候,裴昭明不知道何时下来了,径直走在凉亭里坐下喝了碗茶。
“去拿轿撵来”裴昭明吩咐
江成福立刻会意,抬手就让人小跑着去拿。
看何绣婥愣在原地,他又扯着嗓子喊“站在那,晒太阳?”
何绣婥抬头望了望天,此时太阳的一般从阴云里爬出来,有几道光线是挺刺眼的。
如意悄声提醒:“娘娘,陛下是在请您过去坐呢”
何绣婥只能点头走向凉亭。
那位爷笑意盈盈斜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姿丝毫没有皇家的端庄反倒是市井之间的轻佻。
可是之前,也就是三个月以前,裴昭明都不是这样的。
何绣婥想不明白这个人。
或许,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沉默的时间里总是无比漫长,因此何绣婥没办法丈量时间过了多久,只是她进轿子前看到本来挣脱出来的阳光重新被关进了笼子。
何绣婥上了步撵,几乎快睡着了才到地方。
太后是裴昭明的生母,但是看到自从裴昭明登基后性情大变,一次也不来请安后,有不少人猜测是不是这位皇帝发现了什么所谓的皇家秘辛。
请了安,太后说:“用膳吧”
裴昭明说:“好啊”
何绣婥只能端着声音答喏。
太后也似乎想看透这个儿子,可她比何绣婥老练,看得不动声色。
饭后她同两人说话。
谈话十分诡异。
“近日来如何”太后问
“托母后的福,尚可”裴昭明说
“什么时候上朝啊?”太后又问
“过完年吧”裴昭明又说
何绣婥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大概有小半年。
“小心这些老家伙造反”太后不问了
裴昭明笑着说:“他们不敢”
何绣婥知道这个不敢是什么意思。
即便身在后宫,但她通过何家知道不少前朝的事。
裴昭明登基三日内,杀了六户三品大臣,将他们的尸体吊在大紫明宫的司马门上。
司马门正是每日朝臣上朝的必经之路,每日里在六副尸体之下走来走去,不少大臣已经告假。
第四日,又有一位谏臣上诉裴昭明不顾伦理强纳其哥河西王裴昭文之妻为妃之事,裴昭明一怒之下叫人斩了剥了皮挂在了议政的大殿上。
何绣婥打了一个冷颤,赶忙添了一杯热茶。
临走前,太后同裴昭明说:“你好好待皇后,莫要再想有的没的”
三人都知道里面什么意思。
裴昭明却笑了,然后幽幽的说:“您是让朕好好对待这个后位呢,还是让朕好好对待这个人呢”
太后被噎住了,一时无语。
何绣婥将头埋得更低了。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裴昭明根本不想立她为后,甚至不想娶她为妻。
早在皇子的时候,新婚燕尔,裴昭明在几个兄弟里也不算特别出众,但因为行事作风有仁君之风而有一大批好评。
皇帝皇后也十分喜爱,所以有了他们俩的婚事。
何绣婥很中意自己的夫君,文武双全,相貌堂堂,长得比自己一个女人家还要好看,最重要的是,裴昭明一贯对她极好。
没有通房,没有妾室。
那天何绣婥心血来潮亲自帮他去打扫书房,因为她知道里头有很多大事,所以没有让侍女侍候。
书房里有很多诗词,看得出来是裴昭明的笔记,还有各类书籍,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如此博学,何绣婥难免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忽然,目光一扫,桌上却是有一盒胭脂和一串珠子。
斗篷
何绣婥当即心里一喜,激动和羞涩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猜想这是裴昭明即将送给她的。
她就那样没有经过任何允许的,拿了起来。
意外也是由此发生的。
那串看起来是珠子手钏,实则根本是个半成品,细绳处根本没有连接固定。看样子还处于制作阶段,于是何绣婥一拿起来就散了个架,珠子跳落的到处都是。
何绣婥慌了神,赶忙去捡拾,最巧合的是,当她弯腰时门响了。
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解释,何绣婥从未见过那样的裴昭明。眼神里不再是温柔敬重,也没有愤怒,而是冰冷。
冷的何绣婥至今难忘。
于是,那天何绣婥被请在青石板上跪了一夜,当时时逢立冬。
现在想起来,裴昭明的变化也不是全然没有征兆。
何绣婥一想到这,腿上就若有若无的疼了起来。
细微至极,何绣婥却异常敏感。
她告了退回到承明宫后,立即叫来了何黄一。
“何大人,劳烦你再给我开一副那药”
何黄一听了面色有异样
“娘娘,臣之前就说过,这药是虎狼之药,偶尔一两次可助娘娘止痛,长此以往却是有性命之忧”
何绣婥犹疑了下,迟迟不语,何黄一又说:“看娘娘神色应当非剧烈,不若臣给您开个宁神的方子,虽然不及那药止疼,倒也不失为好方法”
何绣婥说:“有劳了”
果然,何绣婥感觉没有那么疼了,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梦中。
她经常做梦,都很奇怪,因为再真实的梦她好像也能觉察出这是梦境而非现实。
可梦境里的一切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捅了她一剑。
然后她就惊醒了。
听到外头滴滴答答的声音,起来点灯掀起窗,原来是外头来了一场雨。
大家都在说,可能是这一年最后一场雨。
何绣婥也意识到,冬天来了。
这天向太后请安回来,就有尚衣局的女官来送腊月天的衣物配饰。女官领着一长溜宫女将一个宫有级别的宫女也顺带发了,底下说不上话的宫女就得自己去领。
这个女官有点眼生,何绣婥想应该是新提上来补空缺的,但见她生的明目皓齿,端着仪态,莫名生出几分好感来。
“叫什么名字”何绣婥问
“奴才姓康,贵人们都叫奴才春芽”女官答话
何绣婥觉得这名字光听着就很有生机勃勃的感觉,心里舒坦就多问了几句,低眼见到她手上捧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不由得眼前一亮。
何绣婥也是正经大家出来的,对于这种奢华的衣饰有些得天独厚的触觉,她伸出手摸一摸犹觉得这是上品。
春芽看出何绣婥的喜爱,便出声解说:“娘娘好眼光,这是他国今年进贡料子,说是新研制出来的蚕吐的丝所以量不大,但极为舒适好看”
“皇上又下令请了十多位蜀绣的能手来缝制,前天堪堪完工”
皇帝?裴昭明还有精力惦记这个?
“娘娘不妨试一试,肯定天衣无缝”
何绣婥忽然记起之前,裴昭明才是天底下最天衣无缝的那个。
成婚十余载,裴昭明送的礼物累积起来竟然也有一间房子那么多,不过何绣婥清楚的记得,没有胭脂和珠子。
念及此,何绣婥失去了穿衣的心情。
“木兰,去拿两片金叶子来”
春芽高高兴兴接过,也许是何绣婥和善,她还同何绣婥道了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