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也将手指抵至唇间,做了个“小声点儿”的手势,接着低声解释:“因为这是新品啊,给你品尝,份量有限,还没正式上架呢。”
郑屿安听闻呵呵一乐,瞬间笑出了好几道鱼尾纹。
就这样,新品试吃了一个半月。每每郑屿安问起为何还不正式上架,袁牧也便搪塞说,整体不够完美,配料还需调整。
说是品尝调整,可这期间,除了她,大家谁都没吃上一口。有次冰激凌被吉他手小野瞅见了,他伸手就要戳,却被牧也三下五除二赶到了厨房门口。
他说:“抹茶价格高倒不算什么,可男人吃抹茶显得多娘炮啊,跟你吉他手的身份配吗?”
小野大腿一拍:“哥你说得对啊!谁说不是呢!”接着二话不说盘子一搁转身出去了。
我想,也只有我记住了那个味道吧,甜甜的,抹茶的浓郁与牛奶的柔和瞬间软化心扉,让人小抿一口便想要跟爱的人手拉手逃去某座孤岛。
我见证袁牧也对屿安偏的心次数越多,便越是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
兴许是我跟他太熟,所以他才对我殷勤不足,谄媚不够?对于如此不公的待遇,我愤怒了!我不仅愤怒,还一定要让他知道!
在此起彼伏的小失落、小感慨中,我针对袁牧也开始了为时两周的冷落。这期间,我总是以事儿多繁忙为借口,再也没在“蘑菇家”出现过。突然消失,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吧?哪知道袁牧也偏偏没有。他挂着一脸蒙昧真的以为我忙啊,有次他打电话给我,说“本来有几次小聚会,看你没时间也就不好打扰”。
而就在我欲擒故纵奋力玩儿消失的这两周,他跟郑屿安的关系进展迅速。当然,这是我从那群狐朋狗友们的八卦声中得知的。
听说郑屿安的光顾从之前的一周四天变成了一周七天,有时候路过店门儿还进去蹭根香蕉,蹭个苹果。而袁牧也呢,他当然内心欢快如小马奔腾了,他甚至以“日客”为借口,给屿安定制了专属营养餐。
周一鲷鱼寿司,周二海鲜乌冬,周三牛肉寿喜锅!天妇罗跟烧烤可要少吃哦,会长痘痘的!
有一次我顺路经过,那天我跟粒粒文到附近的一家火锅店约见面,酒足饭饱之余,自是一番互诉衷肠。散场以后,粒粒文提议沿街走走。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蘑菇家”的对街。我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坐在窗边的郑屿安,而不巧的是,她正好也一眼对上了我。尴尬之余,我冲她招了招手,接着转身拖住粒粒文落荒而逃。
想必袁牧也一颗早衰的春心满血复活,想必复活之后定有新的动作。我一边怨天尤人,一边隔岸观火,一面劝自己要坚强,控制欲不要这么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恨情仇,失去一个仗剑走天涯的小伙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在大家都以为袁牧也要跟郑屿安表白的时候,剧情出现了极速反转。
郑屿安说天大地大,自己不甘心年纪轻轻便做红尘一隅的井底之蛙,她辞了工作退了房,下定决心要去大城市闯荡。
她当面跟袁牧也讲出这席话的时候,是我结束闭关的第二天。那天阳光明媚,天气好到让人不忍心开口讲离别。
我坐在窗边的老位子上,手指敲着键盘,嘴边嘬着一杯冰抹茶。下午五点不到,郑屿安却破天荒地早早出现在了吧台一头。
袁牧也放下漫画走上前,跟她几句寒暄。刚开口问了句“喝点儿什么”,郑屿安轻轻说道:“牧也,我要走了。周六的火车。”
袁牧也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脸上瞬间呈现出一种愣住的神情。那种痛不是一般的痛,那种震惊也不是一般的震惊,像是被人生生扯断了一只胳膊却都察觉不到似的,也像是一尊不小心有了心跳的雕塑,被迎面而来的温度烫到,直愣愣地看着,带着一丝惊异、一丝不解、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凝滞下去不再醒来,将未知与已知间的纽带掐断。那是一种恍然钝痛,看似无谓,实则痛不欲生。
“牧也?”良久,她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袁牧也回过神,脸上是海啸之后的死寂一片。他迫使自己镇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先来杯抹茶吧,今早刚到的。”
郑屿安点头说“好”,在他转身离开后,向我走了过来。她拉出高脚椅,我半合上电脑屏。她也不做无谓的客套,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可能挺长一段时间的。我觉得牧也人挺憨厚,你们都挺善良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慌张,也没有一丝不舍。
周五晚上,牧也请大家到“蘑菇家”吃饭,说是给郑屿安送别,大家毕竟相识一场。不是什么正经的料理,他将桌子拼成长长一溜,摆上了几口火锅。
前来的人很多,三十多个,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说是朋友的朋友,想必都是来凑热闹的。牧也招呼大家吃鱼吃肉,自己却一杯一杯地喝着清酒。朋友劝他先吃点儿东西垫垫,他却说自己好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那天晚上,牧也喝了太多,不得不中途退席去沙发上休息。散伙以后,大家勾肩搭背回家,我骑电驴送郑屿安,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只在分别的时候说了句“保重”。
第二天一早,郑屿安走了,袁牧也的酒也醒了。
刚安顿好的那几天,屿安给我们发视频,展示她新租来的公寓,以及布置得恰到好处的日式家具,后来在茶余饭后也会跟我们聊些有的没的,比如她升职了,比如认识了新的朋友,比如大城市竞争激烈,职场压力巨大,不仅得注重专业技能,还得搞得定人际关系,会打扮会穿搭,总结来说就是,你要想在大城市好好活下去,想凭借自身努力出人头地,就必须长出铜墙铁壁,变身变形金刚。
有一次她将公司的派对合照发到朋友圈,袁牧也因为她跟旁边男人靠太近,沮丧了好几天。
后来的后来啊,我们之间的确还保持着一些联系,却逐日递减。可能是情感基础不够深厚,很容易便烟消云散;也兴许是友谊这种东西不过如此,光靠朝思暮想是很难撑到地久天长的。
渐渐地,牧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店的经营上,我呢,则专注于新书创作。想必郑屿安在崭新的职场上挂起了风帆,准备一路远航。
这期间,店里也来过别的姑娘,有爱喝梅酒的,也有在深夜号啕大哭赶都赶不走的。牧也常常也会给人赠送小菜。我们劝他别光送菜啊,该出手时就出手!他却说,自己行动迟缓,出手的时候人家都已经走了。
我们知道,这是搪塞。
就在这样循环往复的日子中,过了一年。
一年后,袁牧也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新的女孩,名叫鲁悠。
鲁悠是乐队架子鼓手的妹妹,典型的小脸大胸大长腿。刚刚大学毕业,自己在淘宝上有网店,靠卖仿大牌的衣服包包维生。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家玩儿着玩儿着就好像变得熟络起来了。
鲁悠承认她对袁牧也算是一见钟情。在她与生俱来的情感观里,要爱就爱沉默男,要嫁就嫁帅大厨!而像袁牧也这样又会卖饭又不爱讲话的男人无疑最为拉风了!
鲁悠有事儿没事儿就来店里待着,可她跟我不一样,她身高一米七,恨不得一米五的大长腿,却偏偏不爱站橱窗,喜欢往后厨钻。她帮牧也备菜熬汤,清理锅灶,俨然一个后厨小能手。
袁牧也觉得鲁悠挺可爱的,人美事儿少不做作,好像全世界都在逢场作戏,只有她纯真如初。作为奖励,他给她做刺身,做蛋糕,做抹茶拿铁,却唯独没有做过那道名曰“极地恋人”的终极甜点。
鲁悠长着张清丽甜美却任劳任怨无欲无求的脸,袁牧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不就是生活最原本的样子吗?
在这般好山好水好情谊之间,岁月悠悠无疑顺水推舟。
三个月后,他们决定结婚。
作为好友,郑屿安顺理成章收到了请帖。她犹豫再三,最终压缩了一切行程,订了机票,一路赶回桐城。
婚礼十一点四十五开始,屿安十一点落地。推门而入的第一件事儿不是向一对新人道喜,而是径直冲到我的面前。她抱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我一路上都在怀疑这个新娘的真实性。新娘难道不是你?真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