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在这大半个时辰之中,我实是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来我决定出手治病,也并非改过迁善,只是抵挡不住刘贵妃的苦苦哀求。”
黄蓉道:“伯伯,我说你心中十分爱她,一点儿也没讲错。”
一灯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话,继续说道:“她见我答应治病,喜得晕了过去。我先给她推宫过血,救醒了他,然后解开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给他推拿,那知一翻开肚兜,登时教我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原来那肚兜里面织著一对鸳鸯,旁边绣著那首‘四张机’的词,这肚兜正是用当年周师兄掷还给他的那块锦帕做的。
刘贵妃见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只见她脸如死灰,一咬牙,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对著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众人虽明知刘贵妃此时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声惊呼。
一灯大师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过去事迹,只是自言自语:“我急忙用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胸口已有大片鲜血渗出。我怕她再要寻死,将她手足的穴道都点了,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
她一言不发,只是望著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俩人都不说一包话,室中只有一样声音,那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气声。
我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我对她怎样的宠幸。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得了。一个女子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师兄将那块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永远不再回来。
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看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她情人,是为她儿子。”
“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一呆,我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啦?’
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著孩子,我以前真不会懂,一个人的目光之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道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
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八九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各种心情一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
“她一点也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什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
我很是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这时半点也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唉,要是她有一千个灵魂,一千条性命,也会尽数的给了孩子,只要他能活著。
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从这眼光之中,钻到孩子的身体里,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
说到这里,独孤逸与黄蓉同时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当我受了重伤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瞧著我啊。”两人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两颗心勃勃跳动,。
只听一灯大师继续说道:“我实在看得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
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什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
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全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这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
“她向我望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像是圣旨,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硬,没半点儿慈心。
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我不知我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吧,睡啦,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著孩子,唱得真好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
众人听他如此说,却听不到半点歌声,不禁相顾骇然。
作者有话要说:
南帝情史~~~~
第104章 瑛姑复仇1
独孤逸抓紧黄蓉的手,轻声说道:“师父,咱们歇歇吧。”
一灯大师恍若不闻,继续说道:“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著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黄蓉一声惊呼,紧紧抱住独孤逸手臂,其余各人,也是脸上均无半点血色。
一灯大师全不理会,又道:“我吃了一惊,一个踉跄,一交跌在地下,心中混混沌沌,不知想些什么。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首在你心中也戳一刀。’
她指著自己手腕上的玉环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著吧,那一天我把玉环还你,那一天这匕首跟著也来了!’”
他说到这里,把玉环在手指上又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说道:“就是这玉环,我等了十几年,今天总算等到了。”
独孤逸道:“师父,伤那孩儿的不是你,杀那孩子的也不是你,从头至尾,你也是受害者,这事又与你何干?况且她用毒药害你,纵使当年有什么仇怨,也是一报还一报的清偿了。我和蓉儿到山下去打发她走路,不许她再来骚扰……”
话未说完,那小沙弥匆匆进来,道:“师父,山下又送来这东西。”双手奉著一个小小的布包。一灯接过揭开,众人齐声惊呼,原来正是那个锦帕所做的婴孩肚兜。
锦帕上织著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锦缎已经变黄,双鸳却灿然如新。两只鸳鸯之间清清楚楚的穿了一个刀孔,孔旁是一摊已成黑色的血迹。
一灯将锦帕铺在地下,呆呆的望著,凄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织就鸳鸯欲双飞,嘿,欲双飞,到头来总成一梦。她抱著儿子的尸体,纵声长笑,从窗中一跃而出,飞身上屋,转眼不见了影纵。我不饮不食,苦思了三日三夜,终于大彻大悟,将皇位传给我大儿子,就此出家为僧。”
他指著四弟子道:“他们跟随我久了,不愿离开,和我一起到滇西龙川寺住。起初三年,四人轮流在朝辅佐我儿,后来我儿熟习了政务,又遇上大雪山采药、欧阳锋伤人之事,大伙儿搬到了这里,也就没有再回大理去。”
“我心肠刚硬,不肯救那孩子性命,此后十来中,日日夜夜教我不得安息,总盼多救世人,以赎我这件大罪。他们却不知我的苦衷,总是时加阻拦。唉,就算救活千人万人,那孩子总是死了,除非我把自己性命还了他,这罪孽又那能消除得了?
我是天天在等候瑛姑的消息,等她来把匕首刺入我心窝之中,怕只怕等不及她到来,我却寿数已终,这场因果难了。好啦,眼下总算给我盼到了。唉,其实她又何必在九花玉露丸中混入毒药?我若知她下毒之后跟著就到,这几个时辰总支持得住,也不用师弟费神给我解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