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阅笑了一下,说:“以前我总嫌二师弟没有耐力,如今看来,是我太苛刻了。”
希言没说话,雪花就往他头上落,掘阅不自觉伸出手去帮他把雪花抚下来,没料到惹得希言一把抱住他,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我娘了。”
“进屋去吧,小心生病。”
掘阅是个乌鸦嘴,被他“吉言”过的人都会遭受厄运,二师弟如今都记得大师兄祝他下山修行一路平安,他刚下山竟然扭了脚,吹寒剑派的李藏刀也记得掘阅祝他剑法炉火纯青,可是从十二岁开始,李藏刀的内力就渐渐与剑法不和,常常走火入魔,有性命之忧……
于是,希言“顺利”地生病了。
林将军忙于军务,对于前宰相的孙子虽处处照料,但是都督府内没多余的女眷,便拨了个熟悉的参军来照料发高烧的希言。
掘阅在一旁看着,觉得希言不被参军端来的药烫死,就是被参军用棉被闷死。
他叹叹气,对丝毫不擅长这类事的参军说:“我来吧。”
掘阅在仙外派中当大师兄当惯了,熬药、送水、擦身自然不在话下,参军看得佩服至极,说:“小哥真是内外兼修。”
希言气息奄奄地说:“用错了。”
他说的是这个词用错了。
参军问:“他说什么?”
掘阅笑笑说:“说后院的鸡和鸭打起来了。”
希言病好了,掘阅盯着他不许出门吹风,希言就抱着手炉,倚在窗边问:“掘阅,你为什么总想走啊,好像待不住一样。”
掘阅一边挥刀一边回答:“不清楚,只是不走的话,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想躲得远远的,我是个胆小鬼。”
等到开春,掘阅终于下定决心要走,这一次他少了决绝,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希言有几分遗憾,至于为何觉得遗憾,他同样想不到原因。
他悄悄留下了一把刀给希言,就放在希言屋内装画卷的花瓶里。
但是不等他后脚出院门,他却听见后院中一声隐秘的声响,像是人被撞到墙上似的。他犹豫了一下,寻着声音去看,不曾想檐下的巡逻兵,已经歪着脖子倒在墙根。
他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往希言住的房间跑去,等他来不及叩门便推开房门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擦身而过,他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只知来人步法精妙,却是他所知道的内功,这是武林中人。
掘阅飞快点燃烛火,随后他怔怔地站在那里,随后他听见院内有人大喊一句“刺客”,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看见的,是希言垂在榻边,而掘阅握住刀冲了出去。
掘阅不敢确认希言是死是活,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斩草除根,他知道朝堂内部势力错节,并无完全的正邪之分,这时他想,若希言是奸臣那一排的子嗣呢?
他没时间想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前面那个人的背影,掘阅在地面轻点,终于与那人持平,他挥刀过去,对方的袖子里发出一串暗器,掘阅用刀身挡过,心想自己果然预料不错,这是浮户门的人。
步法绝伦,善用暗器。
对方却知道掘阅的身份,停下来摆出防御姿态,问:“你不是离了仙外,为何又搅进朝廷来?不怕连累仙外吗?”
掘阅心想对方并不知掌门叛国一事,于是按下不提,只是冷冷说:“仙外自有规定,路遇行不义之事者,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都说吹寒派狠毒,仙外派风骨,如今一看,反倒显得吹寒派背了太多罪名了。”
掘阅不多想冲了上去,对方几个后翻,还是被伤到了膝盖,他站不住地往后蹲下去,立刻喝住掘阅:“停下!你可知那希言是谁?”
掘阅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持刀向前,那人有些慌张,他听说过仙外大弟子善于决断,便说:“他是假的,所以我根本没杀他,不过是敲晕了。”
掘阅便想起浮户门的规矩是“赏罚分明,不屠无辜”。
那人又连发几道暗器,掘阅淡淡挡过,心里松了口气,目送那人飞快离去。
希言果真没事,掘阅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希言含蓄地笑了一下。
林将军倒对掘阅有了兴趣,说看他刀法熟练,轻功高超,愿不愿意加入军队为国效力。
掘阅点点头答应了,希言有些惊讶,问:“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在这里挺好的。”
自此,掘阅跟着林将军驰骋沙场,少年热血肝胆,连带着整个军队的气势都高涨起来,朔北换来了一年的彻底安宁。
趁着小春日和,希言带着旧伤初愈的掘阅出城,去城郊散步。
那里有座不高的山丘,上筑一精致凉亭,行人如织,凉亭里人来来往往,好不容易等人少了,已是日暮时分,北方的日落无比盛大,照得满城烟柳仿若燃烧。
掘阅久久看着远处,希言问:“你在看什么?”
“每次站在高处看西方日落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在这里看过几百年的日落了。”
希言看了看他,说:“你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掘阅笑笑,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说:“不知道。”
希言看着远处,眼神里光彩熠熠地说:“我信。”
掘阅惊讶地看过去,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熟悉的感觉,而我所记得的每个场景里,都有你的存在。”
说这话时,希言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掘阅觉得平时那个清瘦少年此时变得沉重许多。
或许是希言说得过于文雅,掘阅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希言在说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弯起来,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希言笑了一声,说:“终于不想一个人走了?”
“不想了。”
但是没有人真正相信这件事可以成真,南疆的邪教卷土重来,江湖内纷争不断,而年轻的帝王整日风花雪月,宠爱妖妃,打算死也要死在安乐乡,置百姓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要与外族求和。
那日掘阅练习轻功,在城内飞檐走壁时却看见林将军的心腹遮遮掩掩地进了一家酒楼,他皱皱眉,拿不准跟不跟上去,但是还是因为担心这个人有问题,毕竟那时佞臣当道,正在四处捕杀忠臣良将,他担心林将军被人诬陷。
但是谈话内容令他大吃一惊,心腹原来是在四处收集关于希言的身份信息,据可靠消息,宰相的孙子死于逃难的路上,尸首被一家猎户发现,草草掩埋,但是身份玉牌尚存,而久居朔北的希言推辞说玉牌丢了。
他听见传递消息的人说:“林将军对希言很是看重,会相信你的话吗?”
心腹阴阴恻恻地回答说:“林将军老了,只要我随便编排个名头,希言的小命不在话下,那小子频频进献奇策,我们的计划被一拖再拖。”
掘阅立刻回府,找到希言的时候,希言却似乎知道他听到了消息,先开口问:“怎么走得这么急?”
“希言,你马上离开这里。”
希言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我去哪里,你不同我一起去?”
掘阅却迟疑了一下。
希言笑了笑,像是要自己说服自己:“我知道天下有难,朔北少不得你。”
掘阅皱着眉头说:“人心难测,林将军知道你骗他,很有可能处罚你。”
希言点点头说:“我所求之事唯有百姓安康,至于手段虚名,则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掘阅不等希言动作,急忙说:“我帮你收拾东西。”
希言突然拉住了掘阅,笑笑说:“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你放心,等我收集证据,就接你回来。”
希言释怀似的说:“你为何不问问我这样做的目的?”
“你刚刚已经说了。”
“那是大义,不是我的私心。”
掘阅文:“那你的私心是什么?”
希言看了看他,说:“良人无恙。”
掘阅没懂,希言也没有解释,只是说:“私心总是要受到惩罚,掘阅,你答应我,从朔北到京城的路,一定照顾好自己。”
希言放开手,却不料掘阅一把把他抱了过去,两人没说话,还没捂暖,掘阅又松开了,希言瞥见掘阅的眼角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