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上辈子没有珍惜呢,这辈子是自己活该啊,追到天涯海角又怎么样?她还是不会再爱自己了。
来到堤级下看见小舟没有被绳索系好,就这么晃晃荡荡地,孤零零停靠在岸边,他苦笑一声:果然。但还是走上了小舟,静静地将舟往孤岛划去。
反正她不在,他也没有心思出去处理那一大堆糟心的破事儿,倒不如躲在孤岛里,暂时避日。
夜风渐大,登岛的那下,岛上漫天都在飞舞着飘絮。如同雪花打落到整座洲岛。
他登阶而上,想上去那棵古榕下,静静忆思一下昔日活泼烂漫的小姑娘,怎样从那冷戾漠情,到哪儿都一片阴霾的少年手里,抢走了一本石斋志异。
那本石斋志异,是小时候娘送他的孤本,直到他追随他娘被赶出国公府,他都珍若珠宝一般地带在身边。里头的每一个故事典故他都熟读并且印记在心。只可惜在被人领来麒麟山寨时,被柳三公子不小心弄脏了里头其中一页。
那天他虽然用尖石划破了柳成朗的胳膊,寨子里包括大当家和柳夫人在内,都没有人责怪他。
但他却依旧像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见谁都一副戒备警示的样子。
当所有人都亲眼看见柳家最小的姑娘含着一颗糖山楂,跑过去夺了阴戾少年手中如他身上尖刺一般存在的书籍时,都纷纷抽吸一口冷气,并且开始走过来想要夺走小姑娘手中的书还给他。
无奈这小姑娘是这山寨里头宝贝着的一颗珠子,众人都不舍得直言和她说,都只是明里暗里地好言劝说。
可这小姑娘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没心没肺的,竟然都听不懂大伙儿对她的暗示。
眼看着阴戾少年就朝小姑娘走过来,大伙儿都拼命拦在小姑娘跟前,恐防少年对她做些什么。
但柳夫人看见后,连忙喝住。
小艳眉只翻看了几页,就笑得梨涡儿深深地将书递还给他,还笑着将里头有关于独木成林的古仙幻树的故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给少年听。
只是说到了有关古仙树人一夜间将绿洲变成雪山的原因时,她停了下来,皆因那一页的内容,正正就是被弄脏了看不清的那一扉内容。
然后大家都以为少年会将对柳三公子那样,伤害小姑娘时,阴戾少年却一声不吭地伏低身子,拿出怀里的尖石在地上,将弄污的那页内容一字不漏地写了出来。
小姑娘圆眸晶亮地,也俯下身子去看他写字。
看他写完后,她立刻将字迹抹去,并且在他面前又将那页的内容背诵了一遍。
完了,还笑盈盈地朝他说:“铖哥哥,你看,我不管看什么书,都能一下子就刻记在脑子里,再也不会忘记的。以后,你珍惜的书,都拿来给我看一遍,我都替你记着,这样,只要你带着我,就不怕珍贵的东西不见了,你说好不好?”
梁聿铖将头枕在坡上如蛟龙突出的根须上,眼睛倦极了似的望着前方飘飞一片白絮的夜空,头顶上方是一架空溜溜的花藤秋千。
身处一座哪儿都没有她身影了的大园子里,他只感觉到心头哪儿都是空的,捂着空了的心,他苦笑出声:“你若能一遍就把所有的都记得,那么,为何不把你对我的感情也牢牢记得?不是说让我把最珍贵的都让你记着,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了,你怎么记不得了?”
“什么东西记不得了?”
他的话才刚落,立马有一个甜美如天籁般的声音从天而降,纱衣翩飞,如仙子降临人间。
第50章
那是他的仙子。
梁聿铖浑身湿漉,从头发丝到罗袜底都沁凉沁凉紧贴着,身上脸上都狼狈地沾上了泥污。
他也就这么狼狈地站在古树下,愣愣地看着他的仙子从天而降,从茂密多枝的树冠之上,翩飞如玉蝶一般,穿着白绉纱衣,干净爽利地贴着粗糙的树皮滑落。
他都不敢伸手去接她,怕玷了她一身污,便只得伸出双臂,又傻又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看见她笑得梨涡点点地朝他走来。
“什么东西记不得了?嗯?大牛哥,这时候竟能看见你,真好呢。”艳眉朝他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仿佛竟不知他为了她遭折了整整一夜。
而事实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只瞧见他发鬓都湿漉地贴着,冠上发髻翘楚的发丝上还缀有细小的水珠,满脸都是泥污,便从怀里掏出一抹帕子,一面小心地替他擦拭着,一面好笑道:
“大牛哥,你是掉坑里还是掉泥里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啊…”
梁聿铖被她擦着脸半晌愣直着没有说话,而艳眉擦着擦着,竟然发现水珠经由他沉如古井的眸子滑落下来,还越擦越多了。
他双拳藏在湿透的袖子里,想去抱她,又不敢,硬生克制着自己,便成了这捏紧拳头的姿态。
他垂眸,更多的泪水从眸底滑落,将艳眉的帕子彻底打湿。
是啊…我也觉得,在即将要发狂死掉的这一刻能看见你,真好呢。
艳眉一脸懵懂地看着不言语,兀自低头还一脸水湿的他,心里直迷惑。
其实在梁聿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艳眉以为自己就要开启无人粘着自己,夜里再也无人管制不让自己吃甜的滋润小日子了。
殊不知,在他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她就惊诧于自己竟然兴奋得不能入眠。
刚开始还认为是自己兴奋导致的不能入睡。
可是慢慢日子过久了,糖吃够了,舒畅日子也过腻了之后,竟然夜里还是不能入眠。
她就尝试了无数种方法。
她以为是自己日头过得太逍遥了所以睡不着,于是,便整日整日地帮着园子里的工匠们挑砂石,吓得全福慌忙去阻拦。然后,她又包揽了落晖园里婢子们的工作,不停地清扫拿总也扫不尽的落叶。
等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累得就能倒头呼呼大睡了,便开心地又多塞了块糖进嘴里,倒头睡下了。
可当她辗转多时,好不容易终于闭眼后,就开始感觉噩梦连连,时常梦醒起来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然后她又开始归咎于夜里吃糖的罪了。
戒了几夜糖之后,发现仍然不得入眠。她仿佛再度回到了上辈子夜夜难眠精神恍惚的那个状态。
于是,睡不着的她,便干脆也不睡了。
开始整夜整夜地到园子的每一个角落穿梭,像是顽劣的游魂野鬼,耍着耍着将最重要的一魄丢了,然后就再也补不齐找不到归宿一样。
而今夜,她刚好学会了摇舟,便独自撑着小舟来到这座孤岛上,想爬上树冠之上晒月光。
可是当她想要回去时,却发现离开时小舟竟然没有系好,现下不知飘渡到哪儿去了。
她便也索性就重回树干上躺着了。
谁知躺着躺着,便听见了树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下来就看见一身狼狈的梁聿铖了。
二人就这么相待无言地站在古老的连理枝大树底下,树冠遮挡了一片璀璨星空的夏夜,一个衣衫湿漉而厚重,一个衣袂干爽随风翩飞,有白絮一般,又如雪絮一般的兔尾巴草絮漫遍了整座洲岛。
那一夜,二人想离开小洲岛时,陡然发现,梁聿铖竟然也忘记拴好小舟的绳索了,现下小舟又孤零零地不知飘渡到何处。
无法,只能等到明日晨出,仆妇登岛洒扫时才脱困了。
艳眉独自到河边舀水,想给梁聿铖将身上的泥泞清洗干净。
可当她提着小竹筒靠近河堤的时候,却不慎被草堆里蹿出的兔子吓得一下掉到了河中,弄湿了衣裳。
她提着竹筒打的干净水回到大树底下时,他瞧见她笑眯着眼却浑身湿漉,眉心立马皱了起来,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
“怎的都弄湿了?哪儿弄的?”他今夜遇见她之后,头一回说话,话音清淡,语气里却透着焦急和担心。
“刚掉河里,打湿的。”她眨巴着灵动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为了阻挡兔子不让它掉落,自己倒掉河里,还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爬回岸上,这么一系列复杂的过程被她简化成轻描淡写短短的一句。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梁聿铖还是从她勾破的衣物和丢失一只鞋子,衣带划破的程度瞅出了大概。并且开始深深地愧疚起自己任由她说了一句便径自跑开,既没有追上她,也没有制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