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他、他好大的胆子。
他当众把叛逃回国的敬端公主身边亲信,洛伴读带出来了!
洛臻今日依旧穿了身式样简单的直裾镶银边长裳,窄袖深衣。对着周围递过来的吃惊眼神,便当做没有看见一般。
周淮前日问她要不要入宫赴宴,她想了想,便答应了。
他的打算,她也明白。
祁王府虽好,总不能躲一辈子。
若不能趁着祁王起复、局势复杂不定的时候正大光明地出来,等以后尘埃落定,她就只能一辈子做个销声匿迹的隐形人了。
虽说来时便想得明白,但在御花园里看到了众多的旧日熟人,个个神色惊恐,生怕她这个‘协助叛逃的逆贼’过去找他们说话,还是觉得心里膈应。
罢了,上京城终不是故乡。
今日只管喝酒。
她拎了个酒壶,在满院子火树银花般的绚烂灯火之中,漫不经心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卧在假山石后头,对着头顶月色,举杯邀影,独自喝酒。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喧闹。
原来是最近回京述职换防的齐啸齐大将军到了。
只是他一个人到场,还不足以引发如此大的骚动。
众人惊讶议论不止,只因为他牵了明玉公主过来。
精铁打造的长链子,拴在明玉公主纤细的脖颈上,扯着链子牵进御花园。
明玉公主精致的面容上并无一丝羞耻表情。
她已经麻木了。
提着嫦娥奔月灯、聚集在御花园一隅的二十多名待选官家千金,原本个个心头小鹿乱撞,含羞带怯等着楚王殿下,突然见了如此骇人场面,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惊呼连连。
齐啸听到了亭阁处动静,随意扫过去一眼,顿时吓晕了两名千金,唬得周围内侍急忙寻人唤太医。
齐啸倒是不以为意,放开了精铁链子,指着千金们聚集之处道,“女人们都在那边,明玉,你也过去。”
明玉公主表情麻木地做了个万福,把脖颈处垂落的细铁链拢在手里,果然按着齐啸指引的方向,迈着碎步慢慢走过去了。
洛臻坐在假山上头看着,只觉得心堵气闷,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偏执黑化的男主。
性情酷烈的男二。
这本踏马的大虐文,原著几个主角配角,个个都要把人逼疯!
福喜过来请了三四次,都没有请动楚王移步,去御花园灯会最盛的亭阁处走一走,与手提着嫦娥灯笼的官家小姐们照个面,说句话。
寂静湖边,福喜看看左右无人,最后直接恳求了。
“我的好三爷,您就当应付差使,过去挨个看看,成不成?不论是看相貌,看家世,看谈吐,随便点几个也好,皇爷那边等着回复呢。您这边不给回复,万一皇爷做主,挑了个您不喜欢的,那……”
周浔冷笑道,“你传话回去,就说是我说的,各府千金们看起来个个都好,叫父皇自己拿主意罢。” 说罢拂袖而去,沿着湖边走远了。
洛臻坐在假山上头,花木遮掩着,撞看见了这一幕,心里正有些感慨,就见周浔没走几步,又转身回来,问道,“你方才过来,可看见齐将军在何处?”
福喜往御花园中央的灯火通明处指了个方向,“宴席开始时便扎进人堆里敬酒去了。这么一会儿没留意,兴许——还在人多的地方?您过去找找?”
周浔对着灯火灿烂、重臣扎堆处打量了片刻,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大步走过去了。
“啧。”洛臻在假山高处看得分明。
前头还在挂念着宣芷,后头又记挂起他的江山大业去了。
手里的酒壶空了。她无趣地摇了摇空壶,轻巧地跳下假山,想走回宴席处换酒。
不想才走了几步,女子聚集的那处小亭阁却发出一片刺耳的尖叫惊呼。
黑压压一片人从御花园各处围拢了过去。原本四处值守的御前羽林卫顿时大为紧张,大声呼喝着叮嘱各位大人散开,小心踩踏受伤。
前方围拢的人群中,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嗡不绝。
洛臻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又凑近过去几步,斜刺里却窜出一个女子,几乎撞到了她身上,手里提着的嫦娥奔月灯笼掉在地上。
她急忙将人扶住了。
那名小姐的父亲此刻就站在身后,满院灯火照得他眼花,看不清洛臻面容,只以为是今晚赴宴赏灯的浪荡外戚子弟,勃然怒道,“竖子敢耳!”
那声音实在耳熟,洛臻顿时一愣,“柳祭酒?”
柳祭酒听了洛臻开口,也是一愣,眯起眼睛费劲地打量了片刻,“洛臻?真是你。”
匆忙离场、差点撞到洛臻的官家小姐,原来是柳祭酒家里的掌上明珠。身为四品官员之女,过了礼部的两重选拔,今晚由柳祭酒陪同着,提着嫦娥灯笼进宫赏灯。
洛臻临时换了方向,护送着柳祭酒和柳家小姐往御花园门口处走。
“亭子里到底怎么了?”
柳家小姐自小在家里娇养,从没见过今日的场面,至今仍在惊恐中。
“是脖子上拴链子的那位小姐出事了。她……她……”
“啊,那是北梁被俘的明玉公主。”洛臻替她说下去了。“她怎么了?”
柳小姐顿时又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过了半晌,她才缓过气来,详细地描述方才亭子里的事。
“一见便是大家出身的千金,进来就端坐着,与她说话,她也不答。有几名小姐讥笑她白长了张漂亮面孔,却是根木头,她也不理会。后来大家都觉得无趣了,开始进食,她摔了个碗,不待旁边伺候的宫里人捡起,自己捡起来了,我们都觉得诧异。几个人还在笑她呢,就看见她、她脸色越来越白,衣袖处滴滴答答流出许多血来。上前查验,才发现她用碎瓷割自己的手腕,割了好久了,用衣袖遮着,始终坐着一动不动,等我们发现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
洛臻倒吸一口凉气,追问,“人还有救么?”
柳小姐叹道,“谁知道呢,还好之前晕了两位姐姐,请过来了一位太医诊治,当时还没走。不过方才几位姐姐私底下说,一心求死,只怕是因为生不如死。索性还是死了的好。——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要进宫了,爹爹,御花园门在哪儿,我们赶快走罢。”
洛臻叹息了一声,护送两人走到御花园门口处。
不想门口值守的御前羽林卫没有皇命,不肯提前放人出去。
柳祭酒正和几名守军辩解着,迎面就见道一名羽林军将领打扮的年轻男子匆匆地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洛臻抬头一看,嘿,熟人。来人正是担任羽林军左郎将的章右铭。
这下简单了。
三言两语说清楚情况,章右铭便吩咐两名羽林军护送着柳家父女离开皇宫。
洛臻安了心,回转身去,沿着青石板路往灯火通明的御花园深处走,没走两步,迎面却见祁王带着顾渊走过来了。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洛臻诧异地迎过去,“挂了满院子的灯,都还没赏完呢。”
周淮同门口守着的章右铭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对洛臻道,“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回的。不想大好的中秋灯会出了事,里面闹哄哄急着救人,好好的灯倒没有人赏了,甚是无趣,我便想走了。”
说罢又对门口的章右铭道,“你来了正好。里面人多手杂,你带人过去给齐将军搭把手。明玉公主毕竟是他带过来的,当场香消玉殒太过耸人听闻,还是早些领回去才好。”
章右铭听得叹息不止,果然带着人进了御花园,四处嚷嚷着大家别堵着路,好叫齐大将军把明玉公主领回家。
祁王一行人在宫中太监的带领下出了宫门,登上了王府马车。
马车起步不久,周淮忽然想起什么,翻了翻腰间佩饰,起身道,
“阿臻,你先回去。我的玉佩落在路上了。”
洛臻一愣,也跟着站起身来,“什么样的玉佩?是不是从小赐下的那个蟠龙佩?你坐着,我回去拿。”
周淮阻止她,“你不方便。”随即吩咐马夫送她回去,自己带着顾渊下了马车。
马车缓慢行驶过一条长街。周围不时传来马掌踏过青石道的清脆声音。
洛臻听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掀开窗帘,数了下周围人马,意外发现随行的二三十名王府亲卫竟然都跟随着马车,只少了个顾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