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担心我?
顾剑啊,你终于有一次先叫我的名字了……
九公主又惹祸了,大王追着她满屋子跑。
我在窗户外头幽幽的叹气,听着九公主吱哇乱叫,看着大王假模假样的吓唬她。
“小枫又惹祸了?”身后冷不丁穿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一哆嗦,本猛地一脚飞踹过去。
顾剑慌张的向后一躲,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踢出去的腿,就硬生生被他抓在了半空中。
然后我和顾剑就静止了,他不动我也不动了。
一片安静……
最后顾剑败下阵来,他送开手,尴尬的说阿渡,抱歉。
我摆摆手,别过头继续扒在窗口看九公主,但被他抓过的脚腕却不知怎的隐隐发烫。
顾剑是九公主的师父,西洲第一高手,说实话,我佩服他的武功,和他相处了许多年,还没见过谁打败过他。
他一直,都很关心小公主。那个鸣笛,就是他给公主的,只要放出去他就会来。
可是我一直都很好奇,他是怎么看见的?难道他就不睡觉不吃饭吗?
他总是喜欢穿一身白衣服,也是奇怪,那衣服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他长的斯斯文文,在西洲一群粗犷的汉子里特别另类。他说话温声细语,不像我哥哥,总是阿渡阿渡的使劲喊我。
我躺在屋顶,脑子里全是白天顾剑的那张脸。
旁边忽然响起筚篥的声音,是一首悠扬的西洲小曲。
我转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果然,能在王宫里自由出入的也只有他了。
顾剑坐在房顶脊梁上,手中一把筚篥,轻轻的吹着。
这首曲子我从小听到大,西洲欢快的曲子很多,但我就喜欢这一首,悠悠扬扬,不急不慌,听得人很舒服。
顾剑会吹筚篥啊?我倒是第一次看见。
我眼神在他和筚篥上面打量了几下,目光停住了。
顾剑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里一点泥土都没有。他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洁白的光,鼻梁高挺的像一座小山,他眼睛低垂着,看不见瞳仁和目光。
“你怎么在这?”我把手枕在脑后,躺的更舒服了些。
“睡不着,出来走走。”
走着走着就走上房顶了?
我翘起二郎腿,别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为了看九公主。
“你怎么会吹筚篥的,九公主教你的?”
顾剑放下筚篥,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就算是微微一笑了,“是我师父教的。”
“你师父?”顾剑的师父,应该更厉害吧。
顾剑从房顶脊梁上下来,走到我旁边坐下,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渡,你说这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报应?”我看着他挑了挑眉,然后转头望天,“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顾剑低头笑了,不知道怎么,我觉得他笑得有点苦涩。
我一直都觉得,顾剑身上藏了很多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他绝不仅仅是一个中原护卫那么简单。那种低沉的气息,仿佛与生俱来的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
我眨眨眼,开口说,“我们西洲,是相信天神的,天神会看见我们的一切,会帮我们惩罚恶人。”
顾剑看向我,黝黑的眼睛深沉而不见光,他说会吗?
他今天是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友好的伸出拳头击了一下他的肩膀,
“会的,天神一直都存在啊!再说你们中原不有句话叫什么邪不胜正吗?所以坏人肯定会被惩罚的!”
我说的万分真切百般诚恳,直接把顾剑说愣了,他看着我半天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就在我怀疑是不是我那一拳打中他什么穴位的时候,顾剑忽然笑了,这回的笑好像开心了许多,他把手里的筚篥潇洒的一转,说,
“我再给你吹一遍刚才的曲子吧,很好听。”
漆黑的天空,皎洁的月光,白衣少年坐在屋顶上,修长的手指握着筚篥,轻轻的吹奏一首悠扬婉转的西洲小曲。
少年的脸棱角分明,好看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睑。
我很久,很久,都忘不掉那个场景,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顾剑对我而言,就不再只是顾剑了。
悠悠的乐声仿若轻纱,在空中飘渺而来,那声音由远及近,萦绕在我脑海里散不去。
这是,筚篥?
我的意识渐渐清明,耳边的乐声越发的清晰。
是那首西洲小曲,我记得它的旋律,记得它的调子,柔柔的,沙沙的,很好听。
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手握筚篥,轻轻吹奏。一曲吹罢,那少年转头看我,轻轻一笑。
黝黑的瞳仁,熟悉的脸庞,周围是散不尽的阳光。
我在一片温暖的光芒中,睁开了眼。
第29章 残灯
这一次,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实在是高显那一刀劈的太猛,我五脏六腑伤的太深。太医替我把脉的时候都不相信我居然能醒过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觉得,这属实荒唐了些。
“这是你命大!怎么就荒唐了!””顾剑端着小药碗,冲着我吹胡子瞪眼。
我默默的白了他一眼,继续沉默的望天。
“阿渡,我给你讲故事吧。”顾剑凑了过来。
又来了。
我头痛的皱起了眉头。
顾剑已经连续给我讲了三个月的故事了,从牛鬼蛇神到开天辟地,从女娲造人到大禹治水,从九公主刚生下朝阳,一直讲到了朝阳的百日宴……
我真的是听得够够的了!
“闭嘴!”我说了近十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顾剑黑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说阿渡你说话了?你还痛不痛?要不要我扶你起来,或者抱你到院子里坐一会晒晒太阳?
我深吸一口气,“顾剑,我是伤了不是残了,我能动。”
“我知道。”顾剑坐在床边,微微一笑,“我就是想同你在一起待一会。”
“但是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我翻身,再不去看他。
躺了这许久,也冷心冷肺了不少。
我听见身后人把药碗轻放在桌上,我听他呼吸有些急促,再然后,他就走了。
走了好,走了安静,我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顾剑一连很多天再没来过我这里。
“阿渡,你和顾剑吵架了?”九公主给我喂药,小心的问。
我摇摇头。
“那我怎么好久都没看见他了呢?”九公主喃喃自语。
哪里很久,不过才四天半而已。
第五天早上,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慵懒的像西洲的一种小胖猫,一动不动的就能趴一个时辰。
屋顶有声音。
“给,凉果。”
顾剑捧了一兜子凉果站在我面前。
他依旧一身白衣,只是这次他脸色也跟衣服一样白的很,嘴唇也不大有血色,看着有些虚弱。
我看了他一会,伸手接过包裹,一边扒拉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跟人打架了?这么憔悴。”
顾剑抿了抿嘴唇,笑了笑没回我的话。
关心他做什么呢?我咬着凉果,酸甜冰凉的汁水流进喉咙。
“我刚才问了太医,说你如今身体还算平稳,好好修养就可大好。”
糊弄睡呢?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且不说这一次伤的有多重,就是不伤这一次我那零零散散的旧伤也不会让我太平的。
不过说来奇怪,醒来之后,好像我那旧伤消停了许多,也不再畏寒胸闷疼痛了,难不成高显那一刀劈开了我什么任督二脉?
我胡思乱想,顾剑却突然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目光里尽是温柔。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的手冰凉冰凉,我愣愣的看着他,半晌都没回过神。
嘴里的凉果忽然有些发苦。
十天之后,九公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跟我说阿渡不好了,顾剑走了!
一封书信,一把长剑,他就那么回了西洲。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走了,我再不用看见他了。
他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走了,顾剑放下长剑走了。
我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算是那些年跟他在西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