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出不了营帐,能不能有劳小哥,替我寻一下杜少主?”
“州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不一会儿,杜凌霄入帐来,就见着我侧坐在榻上若有所思,榻边展开一张白宣“富森被囚”,白宣一角为暗器刺了一个洞。
“纳兰姑娘。”杜凌霄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神,看向杜凌霄:“杜少主,州儿能否向你确认几件事?”
“纳兰姑娘但问无妨。”
“这支梅花镖,是否是沐王府的暗器?”
“纳兰姑娘……”杜凌霄迟疑。
我并没有为难他,又问道:“纳兰富森是否真如这信函上所说,被囚了?”
“是。”杜凌霄道。
“此事与十四爷是否有关?”
“师弟他……”杜凌霄抬眸,认真地看向我,“其实师弟他也并非什么都能掌控,富森兄的事,是一个意外,州姑娘若因此与十四爷心有隔阂,只怕正中某些人下怀,更何况这时机……”
“我明白的,我不怪十四爷。”我闭目,只怕他确实有心要利用富森,只是,这结果可能超出了意料罢了。苦笑,原来对于富森,我除了如此竟什么也做不了。仿佛全身的气力又都被抽去了,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我突然呕出一口血。
“州姑娘!”我看到杜凌霄焦急的面容,摇头示意无事,一手两指搭上另一手手腕道:“只是亏了气血,我见着营地门口就有些许止血的丹参,采取一些就是。杜少主,不必告诉十四爷,这飞镖与信函也一并交给杜少主,州儿只当什么都没见过。”
“州姑娘,杜某可答应你,在适当的时机,一定先出手救下富森兄。”
“州儿多谢杜少主。”我只是低头,看不清神色。
夜里,生嚼了两根丹参,回复一些气力,将手心里捏皱的白宣展开,“巳时三刻,营西”,便出了营帐,果然没有惯常守卫的军士,我并没有去营西,而是走向八爷的营帐……
“你怎么来了?”八爷见到我,微微有些惊讶。
“八爷。”我只是跪下。
八爷弯腰将我扶起来:“地上凉,起来。”
“那天,我收到你离开的消息,并没有意外。”八爷温和地看向我,“我以为你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是,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抬首,“但是,造化弄人……”谁会想到我会遇到胤祯……
“如今,你心里的人,只是十四弟了吗?”八爷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见的痛。
“他曾对我说,他设了一个局,让我在八爷和他之间选一个,以前,我都没有选他,把他伤得很深。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选择,我虽然没有后悔,可未必是我的真心。明明他受伤了,我也会跟着心痛,明明我从不曾想过去伤害他,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伤他。我伤他,他会对我发怒、生气,却没有一次真的狠下心来伤害我。这样的他,我想我已经很难忘记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我回眸:“八爷,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再伤他,也不想再伤他了。”
“州儿……”八爷皱眉唤我,“你说的好像不仅要离开我,还要离开他。”
我笑,他竟然听得出来。我道:“皇上封我诰命之前,曾单独召见我,让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能爱上胤祯,如今,我违誓了。”
“州儿!”八爷皱眉,青灰色的眼中满含惊痛。我只是微笑:“胤祯对我说,他不许我再逃了,他要我等他,他会来娶我。而我,突然就想嫁给他了,所以这次,我不会再逃走了,我只想留在他身边。”
“十四弟知道么?”八爷问。
我微笑:“就因为终究是要死的,才没有对他说。”
“你这又是何苦?十四弟若是知道……”八爷道。
我心一痛,却笑道:“这与他无由,这是我的命,不是吗?……八爷,请八爷帮我……救富森……”
八爷皱眉,将我拥入怀里。我只是闭目。
这世上,最懂我的,是八爷。最宽容我的,也是八爷。我本该补偿他,可我死前只能补偿一个人……
“知道求十四弟绝无可能。所以求我么?”八爷淡看着我,无声良久,终是叹息:“那我的话呢,你听吗?”
“八爷……”我一惊。
“如果,我也不让你去呢?”八爷满目温柔,“朝堂骤变本就是我和十四弟两个男人需要面对的,又怎么能让无辜的你再次受到牵连呢?”惊痛和怜惜在八爷温润的灰眸中交错成一丝哀伤,看得我心微软,可我不能动摇。
我倒蹙眉头,看向八爷如玉的脸,道:“不,八爷已经为了州儿毁过一次布局了,这一次不可以!就算上一次的牵连州儿是被迫的,那都已经不重要,至少这一次,州儿是自愿的!请八爷成全我!”
我和那双清灰色的眼眸无声对视,良久,他终是一叹……
八爷向我递出白净的手:“你的身子不好,上马。”
我强迫自己不再回头看身后的大营,只是伸手八自己交给八阿哥。身子一轻,落在马前,他扣住我的前腰,让我靠近他,周身围绕着独属于八爷的淡淡气息,我的心也跟着安定,我略带忧伤地闭目:“谢八爷总对我如此宽容……”
可能是我久病初愈,又经了一日颠簸,我只觉得头越来越晕沉,模糊的眼中又见到京城九门,那高高的城门楼子堙没在漆黑的暗夜里,我已不知是何心情,原来,我逃了那么久,却终又回到了原点。
因是战时,九门禁闭,八爷的随从出示召符,在城下叫门,我只是幽幽垂眸,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会给胤祯带来怎样的后果,但受难的那个人是富森,我不得不这么做,而我……若不这么做,便也不是我了。
“八弟果然守信,果然是贞敬夫人。”囚室上传来太子的声音。
“臣弟参见二哥。”暗雪中,太子高高立于囚室楼梯之上,一身白衣的八阿哥下跪参拜,谁也不知两人各自又是作何感想。
至此时,囚室上才点起火把,堪堪照亮一处,那一处竟悬挂着一个男子,他的头颅了无生气地垂往一边,打结的头发黏着血沫遮着脸。当年陌上江南清俊隽永的青衣公子,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在暗夜里,再透不出半丝生气。心中不是没有恨!可那如火焚烧般的憎恨燃烧的只有我荒芜麻木的心,把那整颗心再焚成坟墓,余下的只有痛入骨髓的苦涩和将所有灵魂抽去的冰冷。
“富森……”我失神地看着惨遭蹂.躏的人影,手上却是一紧,我迟疑地看向身侧,跪着的八阿哥不知何时已握住了我的手。
我向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八爷,州儿没事。正因为我亲眼见到富森如此,才更不后悔来这里!而州儿,更感激八爷答应了我的请求,否则,只怕我连富森这一面都见不到。”我转眸看向奄奄一息的纳兰富森,反而生出一种超脱,“用我自己交换富森是我心甘情愿的,也很庆幸,我还能交换他……”
太子笑,眼神略过八爷看向我。“没想到,州姑娘竟真愿意用自己作为代价交换纳兰富森,真真是痴心一片!可你就不怕伤了我那十四弟的心?”
一想到十四阿哥,本已心如荒坟的我,还是浑身一颤。这世上,我虽不愿再伤他,但我终是要伤他了。人浮于事,不只是问谁对谁付出的真心多与少,还有情与义、责任与原则。我闭目,强自镇定道:“太子爷,如今州儿虽然自投罗网,太子爷是可以利用我威胁十四爷,但太子爷的性命也同样握在十四阿哥手中,不是么?若是十四爷手中不是握着皇上密旨,又如何能私出流放地,兵发京城?州儿只想问,难道太子爷真的不惜与索额图一党连坐,也要与皇上反目么?”
太子一笑:“州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心如明镜啊!可惜,聪慧如贞敬夫人难道不知道,本殿是十四弟不得不保住的人,如果本殿有什么闪失,唯一一个不能获利的人就是他!”
我一个惊起,突然意识到,胤祯带军攻城之时,太子若是有何闪失,这逼死太子之名,胤祯无论如何是推脱不掉的!
太子笑:“如今,本太子的命自不在贞敬夫人手中,而贞敬夫人却在本太子手中!就看十四弟会不会为了你中计啊?”太子琉璃般的凤目一眯,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