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听到薛延尚的声音,心一颤,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住。他是有伤的,他会不会有事?我是不是该回头看一下?
可,我不能!
我只是孤站着,强迫自己不能回头。
“本殿没事!”他说得大声,像是怕我听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终究没有回过头,只是挺直腰,忍着每一步刀割般的疼痛,继续向前,踏上纳兰府的马车。正阳城楼前的风吹起马车上的锦帘,我终是没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
头戴缨帽、身穿兵丁服的官差押解着雪衣黑发的男子出京城,但他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深深刻入我的眼眸,风一瞬把我披散的发吹向眼前,我眯起眼,刚才,他回头了吗……
我不知道的是,这竟是我与他的又一次错过。在清和四十一年,九子即将缭乱的这一年,我与他,又错过了。
马车辚辚,复停下。我知道我又回到了纳兰府,踏下马车,抬头再次见到这朱漆的大门和相国府鎏金的牌匾,竟是说不出的感觉。
因是我中途离开,十二皇子传旨不得,便和纳兰仲卿等在门口。我看着纳兰府外,一品诰命夫人的仪仗排列着,敲锣打鼓,好不风光热闹。
而此时,在圣京闲赋多年的纳兰朙珠抵京回府,皇上又御赐了纳兰府荣泽,遣皇十二子宣召。纳兰府俨然又恢复昔日明相府的声势荣宠。
重新戴上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我的身份在纳兰府已全然不同,我不再是一介庶女,而是一品诰命。连纳兰公子的继室绾氏和容珏嫡妻白氏郡主出嫁从夫,也只是三品诰命而已。而我是唯一可以跪在纳兰朙珠之后,与纳兰容珏同排跪列侯旨的人。
接过皇上诰封的旨意,重新跨进纳兰容珏的墨香书房,这一次,我不再是只能跪着的卑贱庶女,我不止敢直面纳兰容珏,连纳兰朙珠,我都敢毫不避忌地对视。
“朙珠大人不要忘了,是谁恢复了这纳兰家的荣宠?是我!是我用命换回来的。如今,朙珠大人虽然回京,可是已不再是昔日的朙珠相国,这纳兰家如今,还要靠我‘纳兰’泽州的福泽庇佑呢!”
我如何会看不出,纳兰朙珠为何非要阻止十四皇子带我去兰陵,因为,朙珠党党首回京,必会受到皇上猜忌,但纳兰朙珠又不得不回京来,因为这是朙珠党最后一次机会了,为了避免皇上的猜忌,圆滑如朙珠一定不会再入朝为官,而如今纳兰府要重现风光而不露锋芒,还要靠我御赐一品诰命的头衔!
纳兰朙珠锐利的眼眸看向我,半晌,道:“可惜,你怎么竟不是我的真孙女呢?”
☆、第四十三章 重回明府
“可惜,你竟不是老夫的真孙女。”
我不由冷笑,看向纳兰明珠,“为了实难重归的相国之位,原本,不是连亲生孙女都舍弃了吗?”
“不错,老夫的确实难重归相国之位,但老夫所谋的一切都是为了纳兰氏!为了纳兰氏的子子孙孙!就算老夫一人失势,纳兰府依旧要求得御赐殊荣巩固地位。所以,老夫不得不想方设法保住圣上对纳兰家的恩宠,哪怕是牺牲老夫的亲生孙女,也在所不惜。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我纳兰一族!我纳兰相国府不能倒,纳兰世家的荣宠更不能断!”
“明珠大人为何要对小女说这些。”
“老夫知道,之前将你推出去置于死地,你心中怀有怨言。但老夫只想你知道,老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整个纳兰家族,而不是老夫一人。老夫一人的荣辱不重要,但这纳兰府的荣辱却关系到这府中上下上千条人命!”
我当然听得出纳兰明珠的话里有话,这纳兰府上下上千条人命其中一条是我的!
我低头:“明珠大人话,小女明白了。”
“老夫并不希望你叫我明珠大人,而希望你将我当成祖父看待。”
“小女不敢高攀,只是会记得自己从此是纳兰家的人,也请明珠大人、揆叙大人不要忘记小女今日给纳兰府带来的荣泽。”我平静福身,“小女告退。”
从书房出来,经过竹林,我见着他的身影在竹叶间一闪而过,我知道是他,那个明明可以为我死,却不敢出来见我一面的纳兰富森。
我的心一颤,其实,纳兰明珠根本就不用拿我的命威胁我,我又怎么会是怕死的人,只是,这纳兰家里有一个人是我注定的死穴,纳兰富森。这一点,纳兰揆叙看得倒更准一些。
对着秋水,深吸一口气,让隐痛的肺被冰冷的空气冻结,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人叫住我。
“姐姐——”
她舔着大肚子,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我。
“蕴儿。”我看向这个我唯一的妹妹,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她。
“姐姐又何必那么念旧地叫我。”她自怜自伤,“姐姐不是已经知道,是我把那些撕碎的信笺给富森看的吗。”
我的心一痛,终究是我伤了富森的。
蕴儿笑得凄苦:“依着姐姐的手腕,贞敬夫人的诰命都能弄到手,难道会没有办法对付我吗?”
我苦笑,我千方百计将富森推离我,甚至推到蕴儿的身边,却还是伤他至深,他是我伤的,我能怪别人吗?
我看向蕴儿:“我不会对付你。不管是为了娘,还是为了富森,我永远都不会对付你。你走吧,不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姐姐虽然一直让着我,却一直都在赢!就算公子和我在一起,就算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可他心里想得还是姐姐!只有姐姐!”
面对蕴儿的不依不饶,我皱眉道:“蕴儿,难道你和富森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和我比输赢吗?难道你非要我说,我怨你,怨你不该把那一沓撕碎的信笺拿给他看,让他受到伤害吗?”
“这该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才是,姐姐!从头到尾,不停伤害公子的人是你!信是你撕的,公子的心也是你撕的!是你,害得他吐血!更是你,逼得他连命都不要了,就跑到宫里去救你,而我还怀着他的孩子!沈泽州,你好无耻,你明知道公子心里只有你,更不可能变心,却还表面上一次次推开公子,实际上,只是伤了公子一次又一次!”
蕴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我无从辩驳,我对待富森,到底还能做什么?本以为长痛不如短痛地狠狠伤他,狠狠将他推离,就能避免他再受伤害。本想就此隐瞒在宫里的一切,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让富森知道,可富森依旧还是知道了,不顾生死,愿意以命换我,可我终究是还不起那一份深情了。
我闭眼:“蕴儿,我已经离开过一次了,可这一次我连离开都做不到了。就当一切都是我纳兰泽州亏欠了你,皇上下旨赐我贞敬夫人,让我抚养纳兰瞻岱,在名义上,我已是富森的嫂子了,我们再不可能了。而你,却是可以带他走出伤害的人,就当我求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就是要好好待他,行吗?”
蕴儿睁大眼眸看向我。
我道:“要不是富森一直对你很好,你也不会如此怨我,不是吗?”
我没有再看她,只是从她身边走过,她却抓住我的手臂:“姐姐,你还希望我和富森在一起?你真的不怪我当年拿走娘留下的盘缠,你不怪我抢走富森!”
我摇头:“不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姐姐,其实,不是我把那些纸片拿给公子看的,我怎么忍心看公子伤心。”我一惊回视,只听她继续道,“姐姐当初进宫的时候,二少爷背着二老爷,放公子出来送姐姐最后一程,却正好见到姐姐撕了那一沓信笺……”
我受伤的脚一下子站不稳,心口却痛上千倍,我捂着胸口,拖着伤痛的脚,一瘸一拐地一回到秋水居,就摔扶着院门,怪不得蕴儿和富尔墩如此恨我,原来从头至尾,伤害富森的只有我一个人!
“呦,这贞敬夫人,是怎么了?”
我回首,却见着秋水居里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竟是性德侧室颜福晋由富格嫡妻李福晋和大丫头红鸢扶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贞敬夫人呢!”颜福晋笑得虚假。
我收敛心神,小心应付这对婆媳,道:“不知道颜福晋、李福晋找我有什么事?”
李福晋看了颜福晋一眼,突然向我笑道:“妹妹这说得是什么话,什么李福晋不李福晋的,皇上既已下旨赐妹妹贞敬夫人的头衔,又让妹妹抚养纳兰瞻岱,算起来也是夫君的平妻,你我以后只以姐妹相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