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蹙了眉,静静看向他的脸,不知怎么,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揭开那面具后的容颜。仿佛那后面是一个我不曾接受的事实。我曾为了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到京城,甚至断送了娘的性命,更赔尽了自己,而他却早已失约在先……
一滴泪就从眼睑跌落,顺着脸颊流下。十四皇子,我希望他是他,又希望他不是他……
温温的感觉落在我的脸颊,是他修长的指骨在为我拭去那仅有的一滴泪。他皱起了眉,向前靠近一步,我却不自觉地闭了闭眼,我再不敢自作多情,十四皇子虽是为我受罚,但也是为了八皇子啊!他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
他见到我的抵触,伸出的力道加重,黑影压来,他……是想抱我吗?为什么?
是为了,我曾想救他,一个人赴死,还是为了别的?我摇着头抬眸看着他,十四皇子啊,他只是可怜我。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因为一样的错误,我不会范第二次!
我后退,颤颤巍巍地后退,只想远离那份抹之不去的牵绊……
可是我忘了,我的绣鞋跑掉了,因为跑得太急,双脚隔着白袜磨出了血泡,这陡然地一退,我只觉得脚上一痛,血泡磨破了,血水渗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袜子。那血迹和我身上诰命的红衣一样突兀刺眼。
陌生的手掌突然握住我的脚腕,他轻轻为我穿上绣鞋。
我惊得忘记了反应。
那双鞋——大红的绣鞋上镶着大颗东珠,那,竟就是陛下赐我的诰命行头!竟就是我一路奔来跑掉的那一双!
怎么会?他,怎么会有我跑掉的那双绣鞋?难道……
他竟一直跟在我身后!跟着我一路跑来文阙城城门!他……
为什么?我惊急抬首,想看清他,却被一片黑暗挡住了眼睛——是他的手,他用手掌挡住了我的眼睛!
我伸手焦急地想移开那覆在我眼睛上的手掌,却被他另一手轻易地握住手腕不能动弹。
我奋力挣扎,只是想甩脱他的手,掰开他附着在我眼睛上的手掌看一看他。可他却不容我挣脱他的钳制,攥着我手腕微一用力,将我的手反剪在背后,他的手带着我的手臂揽住我的后腰,将我向前一带,我受伤的脚又是一痛,脚跟就没有站稳,不稳的身形直直撞近了他的怀里。
“嗯……”他轻微的闷哼传入我的耳际。
我的心惊颤,我撞到他了?!我撞痛他了?!可被遮挡住眼睛的我只能在黑暗里惊慌失措:“十四皇子!十四皇子!”
我的心骤然椎痛,想到紫宸宫里,他脱去上衣的上半身,满是为了我落下的伤痕。我怎么忘了,他是有伤的,我刚才竟还那么用力挣扎!
放弃所有的抵御,我张着口喘息,只是叫唤他:“十四皇子?”
没有一刻比我此刻更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十四皇子……”我心痛而心焦地唤他,“十四……唔……”
异样的触感一瞬堵上我微张的口,突如其来地侵吞我的唇瓣,让我毫无防备,骤然窒息。
他的唇在柔软与狂肆间游移,将我唇上荼蘼的胭脂吸吮殆尽,而他仍不准备放过我,含住我微肿的唇瓣,再不放开……
他,竟然吻我!
朱红的文阙城楼下,一身雪衣的男子拥吻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我睁大眼眸,眼前依旧是黑暗,但我却能感到我的睫毛碰触他掌心的阻滞,我的眼被他的手遮住,我的手被他翦在身后,我的口被他肆意赌上……仿佛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他,而这,竟让我错觉地以为,我本就是属于他的。
☆、第四十二章 中丞抵京
他的吻间歇,我微张着口,喘息。
眼上依旧覆着他的手掌,心中却是极难抑制的痛,忍不住又想流泪。这一吻,算什么?他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他的样子?我与他,又算什么?
我张着口想唤他,却听到有人先一步叫了他:“十四殿下。”
四周陷入僵硬的冷场。
接着,我听到十四皇子冷冷地道:“纳兰容珏大人。”
纳兰容珏!我的心一颤,怎么会是他?
“皇上下旨赐小女一品诰命,纳兰一家都承了十四殿下的情,十四殿下今日启程前往兰陵,凯功身为纳兰当家,岂有不来相送之理?只是,十四殿下对小女,这是……”
十四皇子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放开,我才意识到刚才他与我的姿势多像他对我用强。可纳兰容珏说我是他女儿一事,让我心中恨极,而他提到十四皇子被贬兰陵之事,更让我痛极,但偏偏苦于十四皇子覆着我的眼睛,让我只能在黑暗里听他们的对话。
“相送吗?本皇子谢过了,只是本皇子不记得和纳兰容珏大人有过什么交情。”
“只要十四殿下莅临,纳兰府必定苍松迎客。”
十四皇子笑:“人说纳兰容珏大人善结纳,今日本皇子倒是见识到了。”
“凯功,你且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夫倒想看看,为了老夫的孙女,甘愿被贬兰陵的十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我听到什么人似是从马车上下来。十四皇子覆在我眼上的手力道加重,嘴上却笑道:“原来,纳兰朙珠相国,已经回京了!”
纳兰朙珠!我的身子不由地恨到颤抖。当日听太子的只言片语,我隐隐猜到这场储位纷争是纳兰家主使的,而此刻,纳兰朙珠竟然回京了!这场储位纷争才刚刚结束,他就回京了!若不是早有预谋,怎么可能那么快收到消息?
原来我猜的不错,幕后主谋果真的是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为了恢复势力,竟不惜让自己的亲生孙女勾引太子!
“‘相国’二字不敢当,老夫久在圣京,一直不闻朝中之事,近来唯一听得的一件,怕就是十四殿下为了老夫的孙女甘愿自贬兰陵,老夫原还不信,可这才刚进正阳门,就见到孙女来为十四殿下送行,看来老夫这个做长辈的和十四殿下也该有些交情才是。”
孙女?他叫得倒亲热,要不是我这个假孙女代替了他的真孙女,此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纳兰朙珠相国一向只对我的几位兄长感兴趣,倒是不知道,我这个才刚刚贬谪的皇子也能入明相大人的眼?”
“十四殿下言重了,老夫的孙女可就在你手里,你还不能相信老夫的诚意吗?老夫的孙女可是皇上御赐的贞敬夫人,连老夫都怠慢不得!”
我心一颤,纳兰朙珠竟用我来威胁十四皇子!双手五指捏紧,指骨变得惨白,可我能做什么?纳兰朙珠说得不错,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皇上……”
我突然想起皇上逼我发的那个誓言,我是不能爱上十四皇子的,而我现在又在做什么?
捏紧的十指又松开,我已经是贞敬夫人了,皇上正是怕我和十四皇子再做纠缠,才赐我诰命头衔的。
“明相大人的话,本皇子自然相信,可纳兰府上,本皇子就不那么相信了。否则,当初又怎么会把州儿往火坑里推?既然,纳兰府上不能保州儿周全,那本皇子……”
他是要强带我一起去兰陵吗!我的心跳得极快,竟生出跟他一走了之的心来!
可只怪我心思太细,我突然明白了,皇上为什么要我发誓了。原来皇上是猜到十四皇子就算被贬,也不会罢休,依旧会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原来皇上早猜到十四皇子会带我走了!
我跳得飞快的心,突然沉入冰池,刺痛而麻木,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皇上既然都猜到了,我还能走吗?
闭上眼,我只是后倒退一步……
眼睛自然挣脱了他手掌的遮盖。十四皇子本是全心应付纳兰朙珠,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做,那覆盖我眼睛的手就僵在半空。
“你……”他伸在半空的手捏成了拳。
我垂下眼睫不去看他,只是怕见到他惊痛的表情:“十四殿下,我不能跟你走。”
半晌,我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是为了纳兰蓉卿?”
我不想回答,只道:“此去兰陵,路途遥远,纳兰泽州只能送十四殿下到此了,十四殿下珍重。”
“你一路飞奔而来,只是为了……给我送行?”
“是。”
我绕开他伸在半空的手,向纳兰朙珠的车驾而去。脚上的伤又在作痛,但我还是面无表情地忍着每一步的痛楚,一步步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