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唇一笑。起步刚跨进门,就见到那个闲不住的他也伸长着鹅脖子,原来刚才的鹅里面还少了一只,让我忍不住就想发笑。
“怎么又去了那么久?”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和弹指间可以拼杀十一个刺客的他,判若两人。
其实,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很黏人。我见怪不怪,笑着走近他,为他查看伤口,他的身体暴强,身上的几处轻伤差不多好了,连左腹的伤口也开始结疤了。他握住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指,一脸痴心地看着我。我回过面,另一手去拿桌子上的雪花膏:“还要不要上药了?”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手指挖了一块涂在他的伤口上。
他任由我捣鼓,只是一脸傻笑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咽了咽唾沫,找话道:“我买了鲤鱼,晚上熬葱头鱼汤喝,你还想吃些什么?”
“是不是,我想吃什么,你都答应?”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傻问题,我笑着点点头。
“我想吃……”他凑近我的耳畔,“……你……”
我没好气的,伸手就去推开他,他闷哼一声,我心一颤,我推到他的伤口了?
我慌忙停手,看向他,却见他闷着葫芦憋笑。我知道上当,挑眉故意一掌打在他的伤口上,他惨叫了一声,我才不理会,自顾到屋子东面的灶房里切白萝卜……
“州儿,你这菜越做越好吃了,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某人一脸掐媚地笑。
我只做不知,这个人,都伤成这样,还惦念着喝酒,他这个自小吃惯山珍海味的五陵子弟没有淡出鸟来?和他久了,也算是见识他的卖萌无耻了,最会装。他若是说不好,我倒还信,若是说好,倒还真得打个折来听。
微微皱眉,想着明天是买几斤牛肉,还是打几罐牛乳……一顿饭就这么过了。
晚上,端着托盘,看着他喝药,他这人,吃个药也不老实。无非是要我喂他,我问他,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他就不喝药了吗?他竟然说他从不喝药,因为他从不生病!
他这大话说得倒是一半真的,要是换了别人,哪受得了那么重的内伤,想来他的体魄倒是暴强的。
点上油灯,翻看医书,用尖细的眉笔削成尖尖,在医书上做些批注,想着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法子治他的内伤。我目前的医术,只能稳住他的伤势不再恶化。而他的内伤似乎很奇怪,和他的情绪有很大的关联,若是他心满意足,那内伤竟还会自动好起来。只是这样,毕竟不是办法,还是得找到根治的法子。
宅子外,打更声响起。我以手支额,就准备坐着睡一晚,迷迷瞪瞪,却又听到他的唤声,声音有些沙哑:“州儿……”
我以为他渴了,要喝水,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却一把揽住着我的腰。
“咝——”我痛哼。那日那个偷袭的刺客留下的伤就一直在腰上,我当日一心担心着他的伤,也顾不得处理自己的伤,那侧腰上的伤口本不大,我也没在意,只擦干了,换了一身干衣,却不想等过了几天,伤口溃烂了,我才觉着痛。
他皱眉:“你还有伤,怎么就不知道休息?”我平了一口气,我也想啊,可我休息了,谁照顾他?我只道:“也不是什么大伤,不碍事。”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他低头,声音闷闷的。
我疑惑,不知他为何这样说。
“不是陪我到伤好吗?就那么想我的伤好了,离开我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转换话头,疲懒地笑道:“立冬了,天凉了,为什么今儿不睡上来?是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
我低头,算是默认了,前几日他昏迷,我睡着也好就进照顾,可今儿个,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吃了我”的话又是谁说的?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我皱眉抬头,却听他叹道:“你这样,腰上的伤更好不了了。”
他说着身子往里头挪了挪,让我睡上去。明灭的烛光里,我看向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溺死在他那双黑色的泛着橘红柔光的眸子里,稀里糊涂地就睡了上去,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被他的猿臂环得紧紧的。我心一颤,却听到他安稳的呼吸声响起,他只是抱着我,再没有做什么。我转过脸,对着他,看着他安睡的俊脸,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他在身边,就可以毫无防备地睡死过去,我只是安静地闭眼,沉沉地安心睡去……
天渐渐转凉了,我担心他左胸的伤口伤及肺部,就天天炖润肺的梨子汤给他喝,把梨子削了皮,就整个放到茶盅里炖了。娇生惯养、等着伺候的某人笑问我是不是偷懒了,我心道梨子怎是能分的?分梨谐音“分离”,总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叹了口气,也懒得和他说。等梨子过了季节,一转眼也过了三个月,他的外伤倒是愈合了,差不多能下地了,只是内伤一直不见全好。
而我,倒也有点眷恋上这样朴实的山居日子,仿佛我和他就是一对平凡的夫妻,我是他无盐的娘子,他是我久病的夫君,我竟莫名地生出和他一直这样下去的心。只是,这终是不可能的。我怎么忘了,他是十四皇子啊……
冰凉的湖水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忙把手从水里伸出来,小心地呵了口气,因是生怕和妇人们拥在一道洗衣服,我每天清晨天不亮就捧着一盆衣服去湖边洗,用木板拍捣。这几日,湖水突然就冰了,可天气倒是不雨,犹豫几番,还是决定换洗床单。冰水把皮肤冻得发紫,兀自搓揉衣物的手,搓着搓着,就搓出了泡,我晓得这水快结冰了,只是,再习惯几日,就好了。
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回身走上灰色的初冬石道,一路走回宅子。把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雪白的被单、衣物被抖开,晾起,后头突然有人伸手环住我的腰,我知道是谁,只是无声地仰靠着他。
“州儿,你的手怎么那么冷?”他捏起我的手,捧到我胸前,为我搓揉。
我闭上眼,清晨的薄雾渐渐被冬日的日光驱散,暖人的阳光洒下来,包裹着我和他。我竟觉得异样美好,不由地,弯了弯秀眉。若是,我们都老了,像这样过着日子,该多好。
灰色的瓦檐渐渐变矮,院子里,白色被单飘飞下,俊美挺拔的男子抱着白衣紫裙的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小,瓦檐外,偶尔传出亲昵的对话……
“你是不是站累了,要不要休息?”
“别把为夫想得那么没用好不好?”
“你说什么?”
“不是你对隔壁蔡阿婆说我是‘夫君’的么?”
“……你的武功恢复得怎么样了?”
“今天的豆腐可都是为夫切的……”
……
☆、番外 三十 祯居秋暝
其实,重遇州儿,是佞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意外。但这意外却着实可喜。
在雪花融化的阳光下,那飘着晾干的被单和简单的衣物的小院里,州儿就那样安静地笑着。阳光仿佛驱散了她的清冷,让她就在那衣袂飘飘间微笑。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仿佛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她……
他忍不住从身后环住她的腰,把她拥入怀里。她微微挣扎,却最终软化在他假装的虚弱闷吟里,再不敢用力。他吃定她的心软,低头狡猾地笑,越发放肆地熊抱。
鼻端是她松软的秀发,耳边是州儿轻柔的话音,她的关切,她的担心,她偶尔的温柔,都如这冬日里的旭阳。佞祯笑着,搂着她好久好久,久到根本不想放开……
(上)
从九哥的多宝斋离京后,就一直蛰伏在津州海卫的军营。他有他与生俱来的显贵和骄傲,即便内伤一直不得医治痊愈,练武场上,他从来不会节制推辞。
而在一个月后听到州儿逃走的消息的时候,终于内伤复发,她竟然敢逃,敢让他找不到她!当时表面稳住的内伤再度发作,他终是喷出一口淤血,却没想到昏迷中,仿佛竟见到了州儿。他只是搂住她,将她箍在怀里,再不容她再逃脱,而这样竟连胸腔都不再如火如灼地痛了。
佞祯的内伤此前就时好时坏,没有定数,这一日后,竟觉得浑身清爽,待睁眼,却见州儿竟真在身边,就伏在他的胸口,离他咫尺之近。
她穿着公子服,梳着公子髻,伸手取开她的发簪,手指抚上她的细发。她却睡得安稳,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