赑屃符诏!
他竟也有赑屃的符诏!
我的眼只是看着地上的雪白赑屃,眸中碎裂开来,我有一瞬间只想夺门而逃。
“州儿……”他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惊慌。
我回看他,眼眸颤了几颤,终是蹲下来,拾起那一方雪白。符诏的龟壳上有一道狰狞的裂口,和他左胸上的伤口应是同一柄利刃所伤。我倒蹙眉头,幸好有这柄符诏挡住……
先用干布擦干他身上的水渍和血渍,他的内伤拖了许久,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此虚弱,我更是捉襟见肘,无从施药,只有先处理外伤,等他的外伤好些了,再试着治他的内伤。
他有两处极重的外伤,一处在右胸,一处在左腹,整个被贯穿,惨不忍睹,必须用刀切开他发烂的伤口,把浓水全部挤出,再把息肉剔除,我闭上眼,又睁开,只先包扎处理他别处的伤。最后,又将视线落在他右胸和左腹的血窟窿上。
我把小刀送向点燃的火烛,狠下心,一瞬插入他的伤口,也顾不得其他,只迅速地下割,用力挤压伤口,让浓血涌出,我听到他的闷哼,抬眼看他,他皱着英眉,却放任我的医治。我咬唇,心中莫名一痛,放开双手,只闭眼,用唇覆上他的伤口,把脓血吸出来……
“嗯……”他沉吟。
我担忧地看向他,他的黑眸竟迷离地看着我,笑。
我皱眉:“我弄痛你了?”
“我没有和你说过,在男人的胸口造次是很危险的事吗……”
“我记得。”他是……那个人。他是八爷的人,更是……皇上的人,不简单了!
“不想死,就什么都别想。”我只是低头为他吸出脓血。
他的身体微颤,叹道:“上天果真是派你来折磨我的……”
我心一颤,动作一顿,竟觉得心一瞬极痛。
为什么?
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专心为他吸取脓血。当脓血吸尽,不及擦去口角的血迹,只是仔细地为他的伤口上药,再用纱布一层层包扎,突然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眸看向他,他陌生的眼中全是笑意: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担心我的。”
“不是。”我说得坚决,“若不是你,我也会被那些刺客灭口。我只是还你救我的恩情。更何况,你这一刀,是为我挡的。”
他的黑眸闪了闪,皱眉道:“若是换了别人,你也会这样为他医治吗?”
我一惊,想到我刚才竟然用嘴对待一个陌生男子,竟再也答不出话来。
他撇嘴,痞痞一笑,“你不会的!”他说得无比自信,飞快地在我手背上印了一吻。
我慌忙挣脱出手,看向另一面,感觉心跳得飞快,竟被他说穿了。
“你的伤势很重,记得不要乱动……”我逃也似的逃离床边,背后却传来他虚弱而爽朗的笑声……
宅子的灶房连着屋子,在灶台上生了火,取出瓦罐,放上水,为了怕水不干净,先煮沸再用。好在我当铃医有些日子,在灶房里放了一些急救药材,取了放入瓦罐,再倒入烧开的蒸馏水,煎煮。
待汤药煎好,用纱布滤去药渣,用青花瓷碗盛好。他已睡熟,不忍心唤醒他,就将红木托盘置在桌上,只用手指摸他脉搏,虽然很弱但很平稳。我稍稍放下心来,正要走,却又被他捏着手。
我气笑:“既然醒了,就把汤药喝了。”
他一声不吭,我以为他死撑着不回应,一气,抽回手,却见他的手松松垮垮摔在床板上。我又一急,忙去探他鼻息,是睡沉了,尤不放心,又闭目去把他的右腕,无意间碰触到他的掌心,那特别粗糙的感觉让我一震,从冷宫带走的我的人右手掌心也是这触感,我一瞬间翻开他的手掌,那掌心赫然有一道结痂的伤疤!
原来……是他……
那个人,是他,竟然是他!
我呆呆地看着那道结疤……
那个人,真是他……
麻木地拿起赑屃符召上的那方染血丝帕,果然绣着一串紫藤!
其实,我早就猜到,那夜在冷宫劫走我是他!
十四皇子!
就是他本人!
我倒蹙眉头,看着昏迷的他,我突然很想问他,他这满身的伤,到底是为了我?为了八爷?还是……为了皇上?
是否他早已知道皇上想利用我扶持纳兰家岌岌可危的地位,让其与玊相家对抗制衡?所以,为了让皇上有理由留下我的性命,才把我当作幌子,让旁人误以为他甘愿为我死的吗?而他既是皇上的人,混入八爷党内部,又是为了什么?是皇上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愿?又或者是皇上早知道八爷的野心,所以才派他潜入?
我看着他沉睡中的脸,莫名地,竟流下泪来。明明是直到现在才和他相逢相识,明明清楚他并不是心中有我才救我,可心却突然忍不住地钝痛。
我之所以,次次都不敢看他的脸,之所以,早已猜到他的身份却故意忽视、故作不知,之所以,在文阙门与他近在咫尺,都不敢撩开他的黑发,只是害怕,当我发现他的身份的时候,就要全部接受这些残酷的现实和不可避免的怀疑。
我一直幻想着十四皇子永远是那个护送乐凤鸣回长乐堂却又死不承认的善良皇子,我一直幻想着他是这宫里唯一不会阴谋算计的人。但是,我忘了,他也是皇子,他能活下来,又怎么可能没有心机?他毕竟不是他,那个我心底的善良皇子已经死了……
可,在太子面前替我解围,闯到太子宫来救我结果身负重伤,忍着内伤从冷宫里将我劫走,为了救我不惜对皇上说出愿和我同生共死的话,更甘愿被自己的皇父贬至荆州……就算这一切,都是步步算计,但至少,他的伤是真的,不是吗?
我强忍着心痛,伸手欲抚摸他的脸颊,可手到中途却停住了。我曾想将我对当年在江南遇到的他的感情移植到善良的十四皇子身上,我只想远远地在心里藏着那个善良的他,不让任何人知道,但毕竟,他不是他,我一开始就奢望了啊!
我只是坐在床沿,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泪干了,药凉了……
☆、第五十一章 浣花山居
屋外淅沥的雨停了,我回身走出宅子,路边,雨后的紫花残落了一地,我踩着花瓣而过,心中无忧无喜。我本是为了这几朵紫花生了留在浣花州的心,却没想到又中途让我遇上了他。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让我还清了他的恩情再走。
踱着石板路到镇里,采买了一些吃穿用度,又添置了几套男子的内袍、冬裳,最后,又买了好几卷医治内伤的医书……
待赶回去,天已晚了。把东西送到房里,却见西床上的他胸前又红了一片,我一惊,忙到他身边,检查他的伤,伤口裂开,血又渗出来了,我皱眉:“不是让你不要乱动吗,你是不是还嫌自己伤得不够重?”为他重新包扎,他却止住我的手,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执着。我心里一滞,难道他真的为了我……
我的眉蹙了几蹙,道:“我不会的。”
他捏紧我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于他又能算什么,等他的伤好了,浣花州我也不能再待了,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像是看穿我想逃离的心思,手背被他捏得更紧了,他皱眉道:
“州儿……”
每当他如此唤我,总让我心一颤。
我终是心有不忍,道:“你别想那么多,你伤得那么重,我总会陪你到伤好的,在此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他闭眼,将我按在他的身上,我侧耳聆听他的心跳,心也跟着一起跳动。我也闭眼,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他的身份,也不要猜度他的心思。既然,命运几转,让我们几度相逢不相识,又在我决心逃离的时候,把他推入我的生命,那我,就顺从命运,陪他走过人生中这一段就是了……
“姑娘,又为你丈夫买药啊?”
我点头,在草堂里拿了药草。走过浣花州石巷,到翠屏湖边上,又买了两条鲤鱼,鲤鱼用灌着湖水的瓦罐装着,瓦罐口子上打了几个孔,穿了草绳用来提拎。
我一路回宅子,石板路上,一群白鹅挨个走过,后头赶鹅的是买豆腐的邻居蔡氏阿婆的孙子,小孩儿用红头绳扎着俩小辫,冲我笑笑,就追大白鹅去了。回首,灰灰的瓦居民巷里,小孩儿追着大白鹅跑向前头的翠屏湖,说不出的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