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启门出去,对纳兰仲卿道:“二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和纳兰仲卿一道走出秋水居,我道:“当日,我深陷囹圄,是不是你对蓉卿说的?”我觉得我问得不太好,纳兰仲卿最念亲情,我本不该怀疑他,可……我又加了句,“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纳兰仲卿倒蹙了眉:“那段时间,纳兰家汲汲可危,我与二叔分别行事,很少顾得上家里,只是,十三皇子似来找过三弟。好在,你和三弟都没事,否则……”
我赶紧捂上他的嘴:“一个皇亲,你怎么斗得过呢?都忘了吧。”我低头,放下的手指碰触到腰间的赑屃符诏,我知道十三皇子也有一柄,十三皇子其实是皇上的暗人,而这一切兴许都是皇上的意思。
“州儿,你让我跟你出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我道:“是,陪我去见白郡主!”
按照规矩,我终是要前去拜见白氏的。我赐封诰命,又得抚养紫英,对待白氏,我本就是格外小心,而如今,中秋宫宴,纳兰府的女眷只有我被召去,这虽是皇上的旨意,但隐隐有压过白氏当家之人的势头,我不得不更加小心。
玉户珠帘,我与纳兰仲卿进了二房,白氏一袭月白底子黑缎牡丹的秋袍,端丽的两把头上垂下一排东珠流苏。
她一笑,看向我:“这倒是巧了,州儿竟和仲儿一块来了。”
“侄儿给婶婶请安。”我与纳兰仲卿一块跪下。
“即来了,快起吧。”白氏笑,“香袭,看茶。”
我与纳兰仲卿就坐,白氏道:“州儿,你入宫之前,我就赏识你,果然,这回连皇上都赏了一品诰命了。”
我忙谦逊道:“这也是托了郡主的教导。”
“这我可不敢当,这若是以前,你也算是老爷的养女,是我二房的人。可如今,皇上赐你贞敬夫人,又让你抚养紫英,俨然是长卿的冥妻,算是长房的人。我倒只觉可惜,怪只怪我那两个儿太小,否则皇上兴许把你指给他们,你倒是我的媳妇了。只是我倒是奇怪,仲卿也正值年岁,皇上怎么就没把你指给他呢?”
我和纳兰仲卿互看了眼,知道白氏这是挑拨,我笑道:“郡主说笑了。皇上赐我‘纳兰’的姓氏,也没给我特指什么夫婿,我就当自己是纳兰家的人,也不分什么长房、二房的。郡主是这府里的当家人,长房、二房都得管着,劳苦功高,州儿是一向敬重郡主的。更何况,皇上虽是让我抚养紫英,但毕竟裴兰才是生母,州儿只与裴兰一道照看紫英罢了。”我最后这句话,倒是故意说给白氏听,我无意抢夺紫英。
白氏笑道:“州儿就是知礼,也不枉我前头那么疼你了。听说,你明儿个还要入宫里去?”
我答道:“是。”
“那你穿今儿这一身可不行,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纳兰家的丫鬟呢。外人不会说你,只会说我这个当家刻薄。”白氏看了眼身边侍候的大丫头香袭,香袭会意,让婢子拿来一个蜀锦托盘,盘上叠好一套绛、红、粉、白十二层嵌花配色的华服。我躬身谢过,知道白氏肯赏我东西,就是现在还不能与我立时翻脸,不得不笼络我,只是时间久了,就难说了。
白氏乏了,我与纳兰仲卿便退出阁子。一路回秋水居,纳兰仲卿道:“皇上赐你诰命,是暗里将你许给我大哥,你……不介意?”
我扑哧一笑:“是诰命,就有宫里的月例赏钱,嫁个穷酸也未必有那么风光,我只求内里实惠就好。不过,你不会真把我当嫂子吧?”
纳兰仲卿微窘……
正此时,秋水居已到,我转身正要进院子,却见到秋水居前,秋香色绫罗的美妇转首,是绾夫人!
她美目焦急:“孩子,皇上怎么能将你嫁给长卿?我本以为是我儿没福分,没想到……”
我一阵鼻酸:“夫人,州儿命不薄,只要蓉卿哥哥还活着……”
她终是落泪:“孩子,苦了你了……”
我含着泪摇头:“不,州儿不苦。夫人,如今我出嫁了,你可还愿为我梳头?”
☆、中秋宫宴(下)
(下)
一层层穿上十二层绛红、红、粉、白由深到浅的丝绸单衣,袖口层层叠叠,看得秋蝉啧啧称奇,裴兰抱着紫英,微笑着看着我,小紫英似乎也被我一层层颜色不一的衣服看花了眼,晕乎乎地眨巴眼睛。
而我的身后,绾氏温柔地用篦子轻轻地缕顺我的长发。绾氏曾答应我,在我出嫁那天像我的母亲一样为我梳头,如今,我已是贞敬夫人了,算是已经嫁了吧?但她与我都没有提,只是珍惜着能够继续的缘分。我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已足够了。
绾氏帮我篦了发,又让细烟为我梳了两把头,抹了胭脂,点了绛唇,踩着花盆底子,坐上入宫的马车。秋蝉抱着紫英与我坐一车。我挑帘,前头一排藏青的轿子分别是纳兰朙珠、纳兰容珏、纳兰仲卿的官轿,想来纳兰家一门三代就有七人中了进士,不可不谓显贵,但纳兰容若、纳兰容方、纳兰长卿相继早逝,这一门中凋零的才子也确实太多了。
莫名地,心情竟有些沉重。此时,纳兰纳兰仲卿正随着纳兰朙珠、纳兰容珏出来,见了我,安慰一笑,我也抿了抿唇,回他一笑……
轿撵和马车行到午门停下,午门外早已车水马龙,皆是参与国宴的皇亲大臣。大臣们的宴席沿袭蔷薇朝制,就设在午门内的广场上。想着诸大臣在午门内吃着国宴,而身后的午门之外就是斩首的地方,虽是君臣同乐,也该是战战兢兢,多少也有□□群臣的意味在里头。
众臣女眷不随着一道在外头,而是跟着皇家女眷一起,在另一处。我的马车又转了个弯,从北门顺贞门入紫极城。
按规矩,既入宫,本该上中宫拜见皇后娘娘,可如今后位虚闲多年,由蕙妃纳兰氏、蓉妃玉氏、悳妃邬氏、成妃黛氏、翊妃郭氏五宫娘娘轮流执掌凤印,便先上慈仁宫拜见仁宪皇太后。
我一入慈仁宫,见着五宫娘娘已在,仁宪皇太后坐主位,边上还有先帝的两位妃嫔,仁宪皇太后妹皇考淑蕙妃、皇考端顺妃。
我忙让秋蝉抱着紫英,恭敬地上前,给皇太后、先帝妃、诸位娘娘请安。
“这就是那个纳兰家的?”仁宪皇太后的声音比我想象中慈祥。
我微微抬眸,又恭敬低头,答道:“是,太后娘娘。”
“这模样儿倒是和惋颜丫头有几分相像,真是可惜了。”仁宪皇太后一叹。
我低着头,听皇太后倒是真心地可怜我。我虽不需要什么人可怜,但对这位皇太后的印象却是极好的,态度倒是真心地恭敬起来。后来,我才晓得,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惋颜郡主、十五公主求了这慈祥的仁宪皇太后的缘故。
“老祖宗,这怎么伤起心来了?”一位身着杏黄兰花唐式宫装、温和贤惠的娘娘忙劝了话。
蕙妃娘娘也道:“老祖宗,我这个侄女能得到皇上赐封的诰命,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我见惹了仁宪皇太后因我难过,忙伏地告罪。
“瞧我,别吓着人家了。”仁宪皇太后复又笑,让我起,道:“那就是纳兰家的曾孙紫英吗?抱近前来,给哀家瞧瞧。”
我依言,抱了紫英上前给皇太后和众娘娘看,紫英倒是讨人,也不知是谁教的,见谁都叫“娘娘”,仁宪皇太后被逗乐了,道:“他倒是说得好,这屋里可不都是娘娘!”连说要赏,各宫娘娘也跟着赏了好些恩赐。
皇太后一时兴起道:“把哀家的孙子十八皇子也抱来,让两孩子一道,也热闹热闹。”
“是啊,老祖宗,这十八皇子生时,天降红光,真是吉兆呢。”身着翡翠色唐式宫装、体态纤弱、气质若兰的娘娘道。
“悳妃姐姐生十四皇子时,不也是这样。”一个一身紫衣、艳若玫瑰的娘娘说着看向一边一身素净、从头至尾都很安静的娘娘。
听提到十四皇子,我心一颤,不由地回首,看向这位十四皇子的生母,只觉娴静清雅,说不出地静美来,更难得的是这份凡事不争的气度。
这儿正说着,外头就通传,说是王美人和十八皇子来了。
那艳若玫瑰的娘娘道:“不是说产后身子不好么?这怎么又眼巴巴地来了,莫不是怕我们把她的宝贝儿子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