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杯啤酒咣咣下肚。
“你这是给我们送新年祝福啊,还是找借口酗酒啊?”许建群撇嘴。
“老许你这就错怪我了,感情深一口闷,我们这二十几年的交情,只整啤的我都有点心虚呢……”南方说着朝许建群的茅台酒瞄过去。
“你休想——”许建群把酒瓶往回一收,“一个女孩子家家,成天想着喝老酒。”
“从小没个女孩样……肯定托生错了,就该是个男孩。”韩秀英下结论。
南方听习惯了,不为所动,高高兴兴地吃饭,一边吃一边道:“我要是个男孩,您就糟心了。”
“还能比现在更差?”韩秀英夹一筷子土豆牛肉。
南方撇撇嘴,道:“您想啊,我喜欢程隽,这事儿可不会因为我变成男孩就改变,只要我是我,我就喜欢他……您家里出了个同性恋,您不得糟心啊?”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许建群不咸不淡地回怼一句。
韩秀英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也好,你还省了十月怀胎的辛苦。”
南方愣了愣:“老韩,看不出来啊,您思想觉悟这么高。”
“说白了,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你喜欢男孩女孩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俩能过到一起去,能幸福。”韩秀英说着往南方碗里盛肉圆。
南方一口一个肉圆,问:“您真这么想啊?”
“什么同性异性,不就能不能生个孩子的区别。咱家没有皇位,不需要你传宗接代……”韩秀英说话的时候像在发光,“以后你嫁人了,生不生你自己决定,谁也不能指手画脚。”
南方听得快哭了,直扑韩秀英怀里,“老韩,没想到您这么爱我!您简直是妇女界的高光楷模!我爱死您了!”
“咳咳。”
许建群清清嗓子,刷下存在感。
南方转头又去抱他:“老许我也爱您!真羡慕您有这么思想开明的老婆和聪明伶俐的女儿!”
许建群一把把女儿推开,蹙着眉:“合着这爱里面没我什么事儿?”
“哪能啊,您可是有无可替代的巨大贡献的……”南方摆摆手,“没您我妈一个人也生不出来我啊。”
“没大没小……”许建群拿筷子敲南方的头,“你妈说的这些呢,我都是赞同的……但说得为时过早,你才多大,生什么孩子啊。”
话语间充满了一个老父亲不愿意嫁女儿的骄矜。
“不说生孩子,结婚呢可能也还有几年……但这人生规划得有吧?”韩秀英道。
南方啃着鸡翅,心不在焉地附和点头。
“你和小程,讨没讨论过以后的事儿啊?”母亲大人发问。
南方回过神来,道:“没怎么聊过……嗨,我们还上学呢。”
“你还以为自己年纪小呢……”韩秀英娓娓道来:“我呢,也不觉得你这辈子就他了……那你如果以后和别人结婚,也不能冲动草率,总得谈个两年恋爱深入了解吧?你是不是得想想清楚……”
“停停停——”南方打断她,“我为什么和别人结婚啊,我就跟程隽结婚不行吗?”
许建群瞥她:“行,当然行……但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小程是不是也这么想啊?”
“你们大三了,再过一年多可就毕业了……找工作还是读研究生啊?小程这么喜欢数学,他肯定得继续学吧,那他在哪儿读研究生啊?你们毕业了是不是还在一个城市?”韩秀英道。
“要是不在一个城市,可就是异地恋了啊……”许建群附和道。
“还有你自己,我女儿我了解,你又不喜欢学术研究……你是要回来找工作,还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啊?你们俩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想在多少岁之前结婚,这些规划都一样吗?”韩秀英语重心长。
南方听得直抓头发:“您快别说了,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妈妈不是逼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有些事儿迟早你得面对。”
“我知道。”南方手里的鸡翅也不香了。
韩秀英摸摸南方的头,“好了,你明白就行,先吃饭……”
南方点头,往嘴里扒拉几口米饭,却食不知味了。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新年也将在几个小时后到来。
南方却像遭了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精神了。
是啊,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想法,而且从未改变过。
那程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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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茉家。
陈茉穿了一件红色毛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端坐在餐桌右侧,慢条斯理地切牛排。
对面坐着她的母亲,何敏。
何敏身材有些发福,但仍掩盖不了五官的漂亮,此时那双柳叶眉轻蹙着,不耐烦地戳着盘子里的饺子。
两人之间的位置,一家之主的位置,却只有一把空椅子。
“以前还知道遮掩,只是偶尔花天酒地,现在可倒好,过年都不回家了!”
何敏终于忍不住,抱怨的话滔滔不绝:“他还有没有把我把这个家放在眼里……我算是明白了,他现在眼里只有他那个野种,他那个唯一的儿子……你这个宝贝女儿早就不是宝贝了!”
陈茉听着,眼都不眨,细嚼慢咽地吃牛排。
“他陈军恒这么多年,有过那么多女人,我都忍下来了……我都贤妻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得寸进尺,一年我们就这几天能一起好好吃顿饭,他居然去陪那个贱人……”何敏说着,气得扔了筷子。
陈茉吃得五成饱,端起酒杯喝一口红酒。
何敏埋怨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也开始有些迁怒:“你爸除夕夜都不回家,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问一下,他不顾家,你也不管这个家,是不是要逼得我过年气得去跳楼啊!”
“妈,您想多了。”陈茉放下酒杯。
“大过年的,不吃饺子吃什么牛排喝什么红酒,你这不是故意气我嘛!”何敏气得看什么都不满意。
陈茉用餐巾擦擦嘴,站了起来。
何敏一看陈茉要走,急了:“你干嘛,年夜饭都不陪我吃完就要走,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啊?”
陈茉看着她:“妈,这个家早就散了,您以为您拿手捧着,它就还在……可它早就是碎片了,不仅会掉,还会划破您的手让您流血。”
何敏听了,还是只管自顾自说话:“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样,早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你们都走,都走吧!最好都别回家!”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母亲的抱怨连篇,陈茉无视它,慢慢踱步上楼。
母亲不知道陈军恒为什么突然反常到不回家过年,可她知道。
她知道,那是因为陈军恒的儿子正在化疗,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也许几年后,也许几个月。
也许明天就会死去。
第88章 阳光普照
从禄中大门走到田径场,要956步,步子迈大一些就是911步。
南方来回走了四遍,才把程隽等到。
说来也是默契,昨晚她给程隽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通话中,谁知道他也正在打给自己,两个人头一次心有灵犀地同时找对方。
然后约在了他们的母校,禄城中学。
正月里,学校里的水杉都黄了,梧桐树叶落了满地,只有香樟还在坚持泛绿。
程隽今天穿着件黑色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
这件卫衣是她去年冬天送他的生日礼物,被挡住的胸口左侧有一颗刺绣的爱心图案,还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虽然针法生疏,但爱心的轮廓算是保住了。
“程隽,你可算是来了。”南方迎上去。
“路上堵车,等多久了?”程隽自然地把围巾解下来绕她脖子上。
南方其实不冷,但还是开心得很,“嗨,不怪你,是我来太早了。”
她没说的是,我们已经一周没见了,我好想你啊,所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来了。
禄中也全是和程隽有关的东西,她回忆了好半天青春呢。
“程隽,我跟你说,我刚在学校里逛了一圈,你们十班的教室变成我们三班啦……”南方兴致勃勃地开腔。
两个人在田径场观众区找了个能晒太阳的位置,闲闲地坐了下来。
“那三班呢?”程隽问。
“啊?”南方被问住了,挠挠头,“三班我路过,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