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和卫泽卫洵两位郎君说话,谈着近来读的书;卫浚则举着手里一支荷叶给老夫人瞧,说特意采来要给祖母遮阳用。
童言童语,一屋子人都笑。老夫人笑着抱他坐在身边,吩咐说将那荷叶就放在瓶中,晚些时候给他做荷叶粉蒸肉。她想起什么似的,又向秦氏道:“两个丫头呢?”
秦氏起身笑道:“大约是在赶寿礼。”说罢就让人去请。
这让我松了口气,心想公子总不会分不清这两个姊妹。
细碎的环佩声响起,有丫鬟报说“姑娘来了”,迎面便走进来一位身量纤细、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向上座盈盈下拜。“孙女来迟了,祖母莫怪。”声如莺啼,十分清脆好听。
她转过来拜见夫人,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凤眼琼鼻,眉如远黛;腮凝新荔,唇点樱桃,肤白胜雪,鬓若鸦羽,真是画中仙天上人,任谁见了都要叹为观止的一位美人。
我简直看呆了,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她光洁的额头与低垂的长长眼睫,暗暗感慨这样的容貌我竟然有机会得见,真算是三生有幸。
“阿湘,这是你三弟。”秦氏道。唤做卫湘的少女便含笑一礼:“三弟好。”
公子起身还礼,夫人命人送上见面礼,又笑问:“还有一个不是?”
这时帘子又一响,乳母抱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向老夫人请安。夫人笑着捏捏她圆圆的手,拿荷包里的金锞子逗她:“几岁了?”
小女孩伸出手指:“四岁。”
“你叫什么呀?”
“卫淑。‘窈窕淑女’的‘淑’。”小女孩一脸正经地说着,一望而知是长辈教导,竟然说得一字不差。
果然夫人喜欢,把礼物给她拿着玩儿,笑对秦氏道:“好乖巧的女孩儿,我瞧着眼红呢。”
秦氏笑道:“她鬼着呢,哪儿就这么乖。”
老夫人道:“既然彼此见了亲热,那就很好。院子已经打扫出来,东西都是现成的,你们还是趁早搬进来的是。不如今日就住下。”
夫人欠身道:“母亲爱惜留宿,本不该辞。只是还没有回过主君,不敢专擅。”
“也罢。那就吃了晚饭再去,叫他早些来见见我和他父亲。”
“是。”
晚饭时的规矩原本是夫人她们妯娌三个站着,老夫人与郎君姑娘们一起吃饭。但老夫人发话,说今日夫人与公子姑且算客,只安心在席上,一应规矩等搬进来再说,也就罢了。公子身边原是我布菜,但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姐姐过来接替了我和珍珠,让我们另外去吃了饭再来,省得回去费事。于是席间光景我无从得知。
回去路上公子对我说:“老夫人院里有桂树。”
我被他这没头没尾一句话还弄得有些懵,然后才想起离开禾城时说的话,笑道:“公子敢向老夫人要桂花吃?”
公子沉默了。老夫人看着慈眉善目,但大约因为主持中馈,当权的日子很久,显得有些不好亲近;这一点,苏氏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不禁对秦氏母女生出莫名的好感来,感慨道:“大姑娘真美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是吗?”公子回想了一下。“记不太清。”
“那倒也无妨,横竖府里这个年纪的只有大姑娘。公子今日同郎君们说了什么?”
“在说城中有名的书肆。”
我眼睛一亮:“公子是不是要去书肆?可不可以——”
“不可以。”公子含笑看着我。
我故作沮丧:“想说请公子出门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来着。”
“是这样?”公子松了口气。“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列张单子给我就是了。”
我发觉公子倒适合当买办,但这话显然不适合说。“那多谢公子。”
主君去拜见过父母,回来就告诉我们要择一个日子搬入卫府。我不知道他们谈过什么,但毕竟是个很好的结果,值得高兴。
新的院子比原来禾城的要大,且比别院的还要精致。我把鹦鹉挂在了窗前,对正在屋内的公子笑道:“这儿也有月洞窗,外头还有竹子。”
公子笑道:“台阶下还有凤仙,屋子后面还有桂树。”
“这儿真好。公子觉得呢?”
他看着我,从善如流地笑了一下:“嗯。”
而且这儿去荣安堂必经大姑娘的住处,说不定还能多瞧大姑娘几眼呢。我美滋滋地想。
第14章
晚上公子给阿翁请安是去外书房,我不能去外院,便由阿福陪着。因此暂不知阿翁与几位郎君是何模样。
公子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身上多了几件东西,笑道:“公子这一趟倒是满载而归。”
“这都是大伯父和二伯父给的,说在佛前镇过,叫我佩上。”公子将它们取下来给我收起,又道,“祖父说要给我几把扇子,大约明日拿来,你替我收起来。”
我答应着,笑道:“看来阿翁很喜欢公子。”
可公子却蹙眉,瞧上去不很高兴。“我总觉得祖父好像不大喜欢二兄。”
卫洵么?我回想了一下,这位小郎君在荣安堂总是举止温和有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瞧不出有什么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不过老夫人好像对他的关注也没有那么多——毕竟卫泽是长子长孙,而卫浚年幼机灵,他在其中并不算显眼。
“咱们才来,这也说不准。”我说着,又想起一事来。“阿翁寿辰还有一月,公子要预备什么礼?”
“除了画一张画、写一幅字,我也没有什么了。明儿把那雪浪纸找出来。”
周老先生跟着我们到了姑苏后不知所踪了两日,然后终于醉醺醺回到小院,说要给几位小郎君一同上课,条件是要后花园一角酒窖的钥匙。
阿翁当然是没有不允的。不过很快周先生就气急败坏起来——因为阿翁派人早早移走了酒窖里的积年美酒,只留下了一些喝起来与米汁无异的酒酿,并且义正言辞是为了周先生的身体着想,于是周先生只好吃了这个闷亏。当然这是后话了。
公子去上课的时候我就在院子里做针线,和新拨过来的丫头们聊天。她们大多和我年纪相近,坐在一处时便说一些卫家旧事和姑苏奇闻。
“......依我说,大夫人才是这天下第一得意人:自己替老夫人把着中馈,两个郎君一个是长子长孙,一个是老夫人跟前最疼;大郎又这样前途无限。听说大郎今年考评很好,说不定要升迁呢。”
我好奇:“大郎是做什么的?”
那名叫茜云的丫头就说道:“你原来不知道?大郎君是这里的长史呀。”
“那二郎君是做什么的?”我追问。
“二郎君没有做官,他替府里打理那些庄子土地。好像是当年屡试不中。”
另一个叫做小燕的丫头就接下去说:“说起二郎君,倒要说说咱们这位二夫人。”
“二夫人有什么好嚼的?她待下人也宽,脾气又好,大姑娘还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茜云不解。
小燕叹道:“可不是么!最可气就是这里,大姑娘的容貌性情,女工诗书样样都好,可就是不得老夫人和阿翁的喜欢;二公子也是,只是老实了些,就没那么出挑。二夫人就为着这个处处给大夫人压一头,我都替二夫人不平。”
我笑道:“再怎么说也是主子,轮得到我们做丫头的不平?你那个扇套做的如何了?”
小燕吐吐舌头,道:“再有几针就好了。晚上你拿给公子瞧瞧,若不好,我再改。”
“公子这上头倒不太挑,要紧夫人眼里过得去。”
公子回来后我就把扇套拿给他,要换下旧的那个来;公子却蹙眉道:“这个不是你做的?”
我有些诧异,笑问:“公子素日不是不大上心这些东西么,今儿怎么瞧出来的?”
他好像回味过来自己太一惊一乍了,道:“针脚齐了,不像你做的。”
我于是把那个旧的拿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哪里不齐了?顶多小燕做的针脚比我密一些。”
公子便咳嗽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看向窗前鹦鹉:“喂过了没有?”
“她们几个比我还上心,恨不得一日几次喂它。公子放心就是。”
他“哦”了一声,说道:“方才路上碰见大姑娘,她向我借书。我已经答应了,晚些时候她差人来拿。”
见提起大姑娘,我来了兴致,笑道:“昨儿大姑娘瞧见我,还问我是不是公子身边的丫头呢。在老夫人那儿站得远,瞧着就美,不想凑近一瞧更美,我都自惭形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