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安楠听到大门被推开了,想着定是二叔回来了。过了一会,她听到铁链晃动的声音,然后又传来二叔粗重的喘息声。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起初,她还以为是二叔生病了。虽然担心着,却只是在房门外徘徊着,不敢敲门。但是,第二天看到二叔好端端的,之后她就没再放在心里了。
似乎又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屋顶的瓦片滴答作响。她听着雨声,渐渐的睡了过去。
兼任美术课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安楠,总是夸她的画画很好,但当她问起安楠的画为什么总是用铅笔上色,安楠没有说话。
她不想欺骗老师,却也不想说出让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即使她的画是最好的,却一直都没有拿过高分!
因为安楠最好的朋友就是课本,所以每次考试,她的朋友都能帮她取得高分数。从前,在同学眼里的那个孤僻的怪女孩,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了。至少,会比以前顺眼一点。
渐渐的,也有同学会来向她请教问题,她倒是会不厌其烦的解说着。虽然,那人转身就会说她是外乡女人生的,但她却不在乎。她曾经想过,要是他们能接受自己这个外乡女人生的孩子做朋友该有多好,她是希望自己有朋友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或者说,她已经把好朋友的位置给了课本。从此,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慢慢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心里总会有一份憧憬。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心仪的那个男孩或女孩。
五年级的安楠,在课间,上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课桌下有一盒新的彩铅,上面还夹着一张纸条:愿你的天空,从此彩虹高挂!
安楠翻过纸条背后看了看,也是没有署名。她一时猜不出这是谁放在自己这里的。于是,将纸条撕碎,将那盒彩铅交给班主任,说不知道是谁的,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至于有没有人去认领,或者是谁去认领,这都不是她所在意的。
其实,她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盒彩铅。但在她看来,那么贵重得东西不应该是由一个不知是谁的谁来给予。这么轻易就能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害怕会用自己更贵重的东西来换。毕竟,属于她的贵重东西并不多。
这天放学,安楠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很害怕,如果她被拐跑了,二叔会不会去找她,二叔去找她,那二婶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她越想越害怕,慢慢的蹲下去假装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悄悄的用手抓了一把沙子。
她不敢回头看,只是快步的走着。后面的人也跟着她的速度一直尾随着。最后,她小跑了起来。但是,很快就有人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楠大叫了一声,然后将手上的沙子撒向那个人。
果然,那个人没有再跟着她了。但是她仍是有些害怕,依然保持着小跑着回家,到家的时候上衣都湿了。
正在杀鱼的二叔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好如实的说着。二叔拿着还沾着鱼血的刀出去转了两圈,说没有看到人。安楠想,也幸好是没人,要是有人,估计也会被吓个半死吧!
只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还是有人跟着她。她决定鼓起勇气,去看个究竟。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哪里有什么陌生人,跟在她身后的是她同班的一个男生。
“你今天怎么不跑了?”男孩向她问道。安楠狐疑的看着他,“昨天也是你?”
男孩苦着一张脸,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本来想跟你一起走的,结果吃了一把沙子,现在眼睛还红着。我妈问我还没敢说!”
安楠一脸的歉意,“江韬,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你为什么不叫我!”那个叫江韬的男孩只是笑笑,哪次不是越叫越跑,叫还不如不叫。
“我昨天只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将那盒彩铅交出去!那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江韬的语气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安楠看着他,表情带着微微的僵硬,“原来昨天跟在我后面的人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江韬干笑了几声,试图去掩饰着尴尬,“你们家的事都不是秘密,偶尔听大人说起的!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保证我一句都没说,不,半句都没!”他竖起三根手指,语气十分的肯定。
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另眼’相看。至于,眼前的这个人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她自然也是不会在乎的。她对男孩说:“我没空跟你聊,我还要回家做饭呢!”说完就快步往家里跑,留下有些失落的男孩呆呆的站在原地。
安楠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她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给予的,她所认为贵重的东西。但,属于她的,仅有的珍贵仍是没有为她停留。
本以为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会像上一次那样,直接由村里统一上报人口。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直接上门来了。二叔从不让二婶见外人,更何况还是外来的陌生人。二叔还来不及将二婶藏起来,甚至说他还来不及反应,人就这样走了进来。
他们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吃饭,二叔的紧张是那么的明显,下意识的看了看二婶。一起来的有两个男人,他们看起来,跟整个小山村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们身上散发出那种不容忽视的气息,让人感觉他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不得不仰视着。
年纪较轻的男人顺着二叔的视线,看向了二婶。从二婶手上的淤青,再移到她的脸上。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许久,才略带激动的喊了出来,“你是《雪幕》的作者,简慕雪!”
女人听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泪珠‘啪嗒’的滴在了地上。
是啊,有谁会想到,十二年前那个失踪在自己的个人画展前夕的青年女画家,竟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这件事在十二年前可谓是轰动一时,用了半辈子来培养女儿的简家父母,最后也因为接受不了打击而相继去世。这些,简慕雪自然是不知情的!
眼前的女人哪里还有当年的风华绝代,有的只是几近木讷的呆滞!
在二叔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奶奶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加诸在那个外乡女人的身上。只是,被骂的那个人却没有听到她的这些指控。安楠远远的看着,那个她叫了十多年的二婶被人接走了,那是个如翠竹般清雅的男子。
没有人发现她就站在人群的不远处,似乎,也没有人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就连她自己都怀疑,她究竟应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最终,二叔因收买被拐妇女、□□、非法拘禁,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12年。
在人群散去之后,她慢慢的走回那间她住了十多年的泥砖房。令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哭。只是呆呆的坐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直到月亮挂在树梢上。
从外乡女人生的,变成了牢犯的女儿。没有人愿意接受她这种身份的人做同学,就连那个曾经送她彩铅的江韬也是如此。安楠的身边,跟以往比起来都要更加的清净!
没有人考虑过,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要怎样在那间破泥砖屋生活下去,包括那些所谓的至亲,在他们看来,不把她赶走就已经是对她很客气了。奶奶也将对那个外乡女人的怨气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所以,自然也是不会再看她一眼。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她发现了很多可以赚钱的渠道。去山上割山草的时候,可以顺便摘点野果。到河里捞鱼的时候,可以顺便摸点田螺。这样就可以用手推车,一起推到镇上去卖。她藏起自己的胆怯,学着旁边的大婶那样大声的吆喝叫卖着。
也有人欺负她是小姑娘,故意把价格压得低低的。可她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经验,见有钱赚也就算了。但之后,客人也总会来光顾她的生意。所以,她的东西总是卖得很快。
她的课仍是继续在上,没有落下任何的一门功课,成绩也保持在年级的前几名。这些年,她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只要没什么事情,她都会拿起铅笔画画。
不知道是天分还是遗传,她的画连老师都开始惊叹了,没有人再会去介意她的画是什么颜色。
也会有人说,“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牢犯的女儿,能有什么出息!”安楠没有跟他起争执,一如既往的像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