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姑娘慌忙又否认了,“我不找她!我……我谁也不找!”
她转身就要跑,跑了两步又停下了,回头望望珂赛特,双手紧紧攥着斗篷的边缘,几个露出来的指节紧紧攥着前襟的边,冻成青白色,在暗沉沉的天色下很是显眼。“斗篷请您拿走吧!”珂赛特说,“现在天太冷了。”
脱了斗篷,她自己也在抱着双臂,缩着肩膀。穷姑娘警惕地望珂赛特一眼,转身疾步跑走了。斗篷在她身后飘飞起来,很快就消失在珂赛特的视线外,珂赛特望着她离开了,才转身匆匆忙忙地跑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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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潘妮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门板。
并没有上锁的必要,因为里面没什么东西可偷。德纳第大娘和阿兹玛挤在一张棉絮差不多漏光的破絮垫上无所事事地躺着,德纳第则在屋子的另一角叮叮当当地敲着他捡来的什么破烂。爱潘妮一进门,三双眼睛立刻就盯在她身上了。
“你身上那是什么东西!”德纳第叫起来,双眼简直发出绿光。
“斗篷。”
“你从哪儿偷来的?”
爱潘妮抿起嘴唇,手指抓紧斗篷的边沿。“别人送给我的。”
“哈,好宝贝儿,我的乖女儿!”德纳第兴高采烈地跳起来,窜到她身前去,伸手就去扯那斗篷。
爱潘妮往后退了半步。不知怎么,她不愿意将这斗篷交出去。这是件很新、很漂亮的斗篷,黑色的布面上用银线绣了花样,里面还有一层绒,手指陷进去软绵绵的。尽管走了一路,她总觉得斗篷上还带着体温,裹在里面是那么暖和,她都不记得在冬天也可以这样暖和了。
德纳第才不管她。他将双手伸到爱潘妮脖子处,一下子就将斗篷从她身上剥下来,喜滋滋地反复打量。“这至少值十法郎!真见鬼,你是怎么出去转一圈,就得来了这么个宝贝?我的小聚宝盆!等明天卖出去了,我们就可以大吃一顿!喝酒!吃肉!炖上他一大锅!”
爱潘妮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耸起了肩膀,把两只手插进裙子上那可怜的破了洞的口袋里。
“我冷。”她沙哑地抱怨道。
德纳第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冻不死你,冷空气对人有好处!等喝了酒,吃了肉,你就忘了冷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紧忙着将那件女式的斗篷裹上了身。那件在珂赛特身上精美而优雅的斗篷,裹上那个瘦小而丑陋的中年男人的身躯,显出一副无比可鄙的样子来。爱潘妮低下眼睛,不再说什么,过去和妹妹挤在一处了。这是他们的常事:在外出骗钱、偷盗以外,他们坐在这“家”里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闲坐着发呆。
“对了。”德纳第又想起来,“不是让你去找那个愿意资助你们读书的好人?你找到了没有。”
“没有。”爱潘妮沙哑地、无精打采地回答。
她曾经欺负过的小女孩送了她一件斗篷。而她自己的父亲,把斗篷从她的身上又剥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爱潘妮,因为原著、电影、音乐剧的形象差别巨大,所以就我感受,大家对她的解读也差距巨大。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先说明一下我内心的爱潘妮形象:
首先,我觉得从结果而论,她无疑并不是个好人。她小的时候任凭父母欺负珂赛特,她自己也欺负珂赛特。长大了之后帮父母到处送信骗人,总之对于做坏事是毫无压力的。
但是我认为她本性是有很好的一面的。譬如她会爱上马吕斯,为他去做好事。譬如她试图从马白夫公公那里打听马吕斯的消息的时候,采用的方法是“帮他努力做事,换取他的帮忙”,而不是试图坑蒙拐骗。放任她自己长长没准能长成伽弗洛什那样,但她被父母带大,于是长歪了……
但总之我心里的爱潘妮的话,她现在是个比较普通的坏姑娘,对于普通的坑蒙拐骗做坏事是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的,但还是会有点感激啊,亲近啊,知恩图报啊之类的正面感情。让她直接害人她也会觉得不想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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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接受这个形象的话接受反驳,欢迎来说服我。但不接受吵架哦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德纳第家并不过圣诞。
圣诞节对他们来说是个倒霉日子:大家都关在家里过节,要偷要骗都找不到人下手。斗篷卖了十一个法郎,买酒买肉挥霍了两天,又屯了些柴火,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余下一点钱德纳第忽然发掘了些良心,也许是不耐烦德纳第大娘为了两个女儿一再的絮叨,他为家里四个人各淘换了一件破毛衣,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寻来的,肥肥大大,手肘处磨得油光锃亮,已经穿得变了形。爱潘妮套上她那一件时,领子一直滑落到她的锁骨处,下摆遮住了大腿。“这样才好呢!”德纳第得意洋洋地说,“越是大越是暖和!”
圣诞节那天晚上,她就是在破裙子外面套着那件毛衣,不知道怎么又溜到了圣日耳曼大道。
已经很晚了。房子一层的灯已经暗下去,只有二楼、三楼的窗口还亮着灯。爱潘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她只是站在外面,有些向往地往里面看。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住在房子里,在圣诞节有火鸡吃。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看着二楼,那里有三个窗口亮着灯。其中两个窗户都是拉着织花窗帘的,在窗户上映出明明暗暗的花纹来,只有一个窗户半拉着窗帘,另一半穿过透明玻璃映出的灯光就显得格外明亮。在她望着的这当口,那半边窗户里显出个人影,珂赛特往外面看了看。
圣日耳曼大街上住着的都是家境不错的人,街道治安与维护都很好,外面的路灯明亮,爱潘妮想藏起来也迟了。但珂赛特仿佛很高兴地笑起来,朝她挥了挥手,而后一转身从窗口消失了。
她想干什么?爱潘妮小心翼翼地等着,不知道珂赛特是不是去叫人了。她随时准备着一有不对劲就转头逃跑。但过了一阵,屋子的后门被悄悄打开,钻出来的只有珂赛特一个人。她身上披着一条灰色的毛线披肩,穿着家居的朴素布面连衣裙,显然出来得很是匆忙,连外衣都没穿,软底拖鞋也没换――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雪,外面的青石路面是干的。她小跑到院子后面的铁栅栏门边,冲爱潘妮笑了笑。
“今天柯洛娜在家,哦,我是说你提到的埃弗瑞蒙德小姐。”她开开心心地说,脸颊嫣红,显然心情很好,“你还要见她吗?”
“我不找她!”爱潘妮粗暴地说。
珂赛特顿住了。她脸上艳丽的笑容也消失了,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爱潘妮别开眼,心中更加烦闷了。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铁栏门对面传来一阵�O�O�@�@的衣料摩擦声。爱潘妮偷偷往那边瞥了一眼,看见珂赛特穿过栏杆,递出一条围巾来。
“圣诞快乐。”她轻轻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来,也没有预先准备……这是我新织了不久的,手艺应该还过得去。”
她一句话也没问那件斗篷的事情,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件价值好几十法郎的斗篷变成了爱潘妮身上这件可以直接丢进垃圾桶的破毛衣。爱潘妮顿了顿,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围巾,毫不客气地围到脖子上。
很暖和。那间屋子里一定非常暖,围巾还带着暖意。她扯紧了围巾的两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用手从上到下抹过破毛衣,仿佛要在那件破破烂烂的裙子口袋里寻到点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送给珂赛特。
“你喜欢吗?”珂赛特柔声问,“你只穿这么少,太冷了。”
“……嗯。”爱潘妮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模糊糊的应对。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珂赛特说话。她习惯性地就想对她颐指气使――向来她都是这样待珂赛特的。而且她还是那么畏畏缩缩、柔柔顺顺,一副小奴隶的性子就没变过似的。可是她又神气不起来:看看她们两个如今这幅样子,珂赛特变成个富贵的娇小姐,爱潘妮反倒受穷受冻,过往的地位全反过来了。
珂赛特为什么没有像她当年那样呵斥自己、欺负自己?
她忽然觉得待不下去。她一转头,飞也似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