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后怕:不是为了怕财产损失,而是担忧古费拉克。她立刻往里面跑去,幸好主屋的前门关上便自动上了锁。三人开了锁冲进屋,柯洛娜去点灯,而公白飞直接冲到沙发前。看了一眼,他便叫:“医药箱!”
“在后面屋子里――从前的位置。”柯洛娜擦着火石回答。
“我去拿。”安灼拉应道,柯洛娜将钥匙抛给他,他凌空接过钥匙,奔出了门。柯洛娜迅速将油灯点燃,将桌子挪近,又绕到沙发背后去点后面的蜡烛。这种时候她简直要恨起自己平日的简朴了:哪怕是几乎不住的屋子,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安一盏水晶吊灯呢?
她忙乱地点起了目之所及的两支蜡烛和两盏油灯,将沙发旁边照得明亮。安灼拉从后面取了医药箱回来了,于是两个人被公白飞指挥得团团转,打水、裁绷带、递工具。这样忙乱了也不知道多久,忽然门口被人清晰地敲响了三下。
“埃弗瑞蒙德小姐?”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外面问。
屋内的三人一时都吓得惊跳起来,安灼拉的手甚至已经伸向桌上的枪。还好柯洛娜略一镇定,听出那只是车夫老杜兰托的声音,摆手阻止了他。“杜兰托老爹,有什么事吗?”她扬声回答。
“小姐,您今晚……还回去吗?”老杜兰托犹犹豫豫地问她。
柯洛娜吐了口气,示意公白飞和安灼拉先忙。她深深呼吸几下,镇定下来,过去开门,老杜兰托一看她,吓得失声叫出来。“唉哟!小姐!”
柯洛娜一低头才看见自己衣服上染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好好一件蓝裙子几乎变成血衣。“这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辛苦您今夜等我到这样晚。”
她摸出一枚拿破仑金币,塞到老杜兰托手中。老杜兰托接过来才看清是枚金币,吓了一跳,慌忙要还,但柯洛娜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任由他坐立不安地拿着那枚金币。“您不必急着推拒,我今晚还有几桩事要麻烦您。”她说,“头一件:我写个字条,请您替我带回家,务必亲手交到冉阿让先生或我姐姐芳汀的手中。送完了信,您再回来,但若是我家人有谁要一起来,您只对他们说不必了。”
老杜兰托唯唯应诺。
“第二件事:今晚发生的一切,您要为我保密。您一个人也不可以告诉。”
她面对老杜兰托突然变色的脸色,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您把我想到哪儿去了!您放心,我没做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朋友意外受了伤罢了。”
老杜兰托这才松了口气。“您放心,小姐,我准保一个字也不对人说!”
“您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您的妻子和女儿也不能告诉。”柯洛娜再次强调,“倘若有警察问起来,您就说是在为我跑腿送信。倘若我家人问起来,或者你的妻子女儿硬要个解释,只管叫他们来找我。――但是,倘若有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儿,我可就要找您啦。”她这样说着,又往老杜兰托手里塞了第二枚金币。
老杜兰托紧紧攥着金币,一叠声地答应。柯洛娜让他在门外先等一等,关了门,立刻压低声音先问:“古费怎么样了?”
刀片已经取出来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公白飞满头是汗,正在止血。“幸好只是皮肉伤,暂时应当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失血不少,还要再观察。我们……”
他迟疑了一下,仿佛不好开口。柯洛娜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说吧。”她催促道。
“我们在这儿留宿一晚方便吗?”公白飞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古费拉克这种状况,就不必同我讲什么未婚男女间的避讳了吧。”柯洛娜直率地回应。
公白飞看起来略微有点窘迫,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柯洛娜转身翻出纸笔,凝神静气,用镇定流利的字迹把字条写了,让老杜兰托送回家去。
既然公白飞和安灼拉要留在这里,那也不必考虑他们如何回去的问题。于是她改口嘱咐老杜兰托:“送到了您就可以回去,不必再来了。”她的语气平稳,姿态镇定,俨然是识字班那个一切事情都可以应对的稳重靠谱的老师,就好像眼下她自己满身满手的血迹着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送走老杜兰托,关上门,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她便开始发愁了。她握着门把手,假意上锁,磨磨蹭蹭了好几秒,才终于转过身来。
古费拉克的伤已处理好了。他还躺在沙发上昏迷着――只是换成了另一个没被血迹染透的长沙发。而公白飞和安灼拉果然都在望着她。
“……原来你是柯尔。”片刻尴尬的沉默后,公白飞轻声说着,摇了摇头,“我们居然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原来如此,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
“对不起。”柯洛娜说,她不知道还能说别的什么。
“也许我们也该向你说对不起。”公白飞说,“你证明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的确是很狭隘、很容易被过往的经验蒙蔽的。”
“你为什么要扮男装?”安灼拉问,“在和我们偶然相识之前,你显然已经这么做了很久。”
柯洛娜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我从来没有扮过男装,我们根本不会相识。即使相识,我们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交谈。这就是原因了。”她说。
对面的两个人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也许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柯洛娜说,“但欺骗你们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一开始以柯尔的身份认识了你们。后来似乎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真相,后来缪尚就订立了那个荒谬的规定……”
她叹了口气:“真的对不起。”
“……坦白说,我现在的确很惊讶,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公白飞苦笑着说,推了推眼镜,“但我并不生你的气。我只是感到很挫败:我自认为努力去平等地对待每个人了,但你却向我证明,我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柯洛娜抿起嘴唇,没有答话。
她也并不生公白飞的气,她想说“你没有错”,可是这句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口。她偏过头,转过了话题:“这屋子好几年没有住过人了。现在能住的地方只有后面的两间屋。你们……”
“我得守在这边。”公白飞说,“如果可以,我直接留在客厅沙发上休息就好。”
“我也是。”安灼拉说。
柯洛娜望了一眼另一个几乎被血迹浸透了半边的沙发,叹了口气。“可替换的沙发坐垫暂且找不出来,只能将就一下了。我去后面拿一下能用的被褥――”
“我和你一起去。”安灼拉说。他拎了旁边一盏油灯,同她一道出了门。
眼下估摸着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离黎明还有好几个小时。花园里黑黢黢的,仅凭油灯那一小圈暗黄色的光芒和外头路灯的些许光明照着亮。他们凭借这点微弱的光线穿过丛生的杂草、灌木,伸手拨开疯长到道路上的藤蔓和细枝,走得很慢,使这段短短的路显得长了许多似的。柯洛娜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抬头仔细望了望安灼拉。油灯照射下看得出他手上脸上一些细微的擦伤,显然方才一路狂奔去取医药箱的时候,他是顾不得这些枝叶的。
“等一下回去,要让公白飞也处理一下你这些伤口。”她说。
安灼拉似乎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些细碎的伤口,他摆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关系。柯洛娜抿了抿嘴唇,也不再劝说。
后面的屋子大门敞开,钥匙还插在门上。里面仍旧是原先的摆设,镜子、梳妆台、颜料脂粉和男女服饰仍放在原来的地方。柯洛娜打开墙角的柜子翻找备用的被褥,而安灼拉在旁边擎着油灯为她照亮,目光借着昏暗的灯火再一次打量四周。
“上一次我曾以为这是你姐姐的闺房。”他说,“这其实是你的房间,是吗?”
“是。”柯洛娜说,拖出一叠被单转身丢到床上,“你生气吗?”
安灼拉一时没法回答。柯洛娜转过身来,不闪不躲地同他四目相对。一刹那间安灼拉猛然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于青年男女来说也太过接近了,在油灯昏黄的光芒下他几乎能看清柯洛娜轻轻颤动的睫毛。他匆忙往后退了一步,柯洛娜只是凝望着他,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