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伤布。”公白飞又说。
这时候还没发明用纱布包裹伤口的方法,消毒便更无从谈起。柯洛娜思索了片刻,决定索性将一条备用床单裁开当做裹伤布。但当她疾步走到橱柜前,抽出抽屉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仅是亚麻布床单,还有旁边放着的女式外衣与小斗篷。
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把他们带到了哪儿。
她一把抽出床单,猛地关上抽屉,抽屉底部摩擦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柯洛娜转身从另一个抽屉里拿了剪刀,将床单裁成一条条,帮公白飞裹好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流血虽多,只是看起来吓人。
做完这一切,三个人的手都被染得血红,水盆里更是已经成了一盆血水。三人将就着在浑浊的血水里洗了一下手,公白飞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站起身问:“水井在哪儿?我去打水。”
柯洛娜本想提议自己去提水,话将出口又吞下去了:她不敢放公白飞和安灼拉在这间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过多东西的房间里,而自己不在场。“绕到前院出门,而后往右边拐一点就是了。”
公白飞端起水盆出去了。柯洛娜轻轻呼出一口气,坐到床边,望着安灼拉,如今他半闭着眼睛倚在椅背上,脸色苍白。“你还好吗?”她问。
安灼拉睁开眼睛。“我没关系。”他说,望了望柯洛娜,而后目光掠过房间。柯洛娜看着他的眼神在梳妆台、化妆镜、高高的衣柜、以及床底下露出的一双女鞋的鞋尖上逐一停留,他每注意到新的痕迹,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安灼拉一移开眼睛,她就立刻将那双鞋往床底踢了踢。不幸的是,这动作似乎没瞒住安灼拉,他再次看向她。
“你知道吗,公白飞曾经建议我跟你聊聊。”他说,因为失血,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柯洛娜如临大敌地等待着,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开头。“……聊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聊家庭。”安灼拉说,“请你原谅我们曾经猜测你的家庭情况――我们曾以为你和我一样,和家庭决裂了。现在看来这猜测并不准确。”
柯洛娜感觉就好像回到她自己初次学习踏入贵族社交的时候,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要慎而又慎。“我有个姐姐。我们现在仍旧是一家人。”
安灼拉点了点头。“我们现在身处的是令姐的房间吗?”他问,“如果是,要请她原谅我和公白飞的失礼了。”
“倒也不算,事实上,姐姐几乎没有在这儿住过,没有关系的。”
安灼拉点了点头。略微一顿,他又问:“这么说来,你并没有和家人决裂。”
“我是没有。”柯洛娜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们为什么这样想?”
“自从你的父亲过世之后,似乎你就再也没提过你的家人。”
“出于种种原因,我没有母亲,而姐姐和父亲的关系不太好。不过,我和姐姐的关系虽然近,她也管教不了我――所以,大约可以说如今我的家庭关系乏味平常,没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她笑了笑,“所以,我没有什么应对家庭矛盾的丰富经验。但如果你有什么苦恼,你仍旧可以同我说。至少我能保证守口如瓶。”
“不必――我和我父亲都已经坚定了决心,谁也不可能让步、谁也不可能改变心意。这局面既然无法改变,向你抱怨也徒劳无益。”安灼拉说。
柯洛娜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才敢偷偷地在心里松半口气。“难道没有别的家人可以劝一劝你的父亲?”她问,务求要让安灼拉完全忘掉前一个话题。
“没有。除了权势和利益,没什么能让他动摇。”
“可你是他的儿子呀。”
“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不爱任何人,即使在我母亲生前,他也没爱过她。”安灼拉摇摇头,“我对爱这种软弱的感情不抱希望――至于利益,我也拿不出什么能够打动他的利益。看来我只能让公白飞多操一阵子的心了。”
柯洛娜只能勉强笑笑,一时接不上话来。幸好公白飞恰好赶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怎么,你们在说我吗?”他问,将水桶放在门边,为盆里换上清水,三人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迹,但安灼拉的上衣是已经全毁了,在为他处理伤口时弄到公白飞衣袖上的斑斑血迹也鲜明地留在浅色的衬衣上。公白飞对着袖子苦恼地皱起眉头。“我们这样上街去,一定会被警察盘问。柯尔,你这儿有多余的外套可以借我们两件吗?”
“有。”柯洛娜说,站起身来。衣柜半边是女装、半边是男装,她以自己的身体和柜门遮挡着视线,从男装那半边取了两件外套,递过去:“你们试试看。”
还好她为了遮掩身体曲线,所有的衣服都比自己真正的尺码大了不少,安灼拉和公白飞穿上虽然不太合身,倒也堪堪够用。他们换上外套,将有血迹的衣服留在了这儿。“你们身上带着一包血衣在街上走,也太危险了。暴/动刚刚过去,现在警察肯定到处留意有嫌疑的人――下一次我去柯林斯,给你们带过去。”柯洛娜劝说,而他们听从了。
将裹伤布扎紧、换了衣服,两个人看起来又是正常的穷学生,除了安灼拉脸色苍白一些,并不会招引什么嫌疑。倒不如说,他的脸色反倒消解了一些他那股威严的气势,更降低他的怀疑了。柯洛娜送他们从前门离开,安灼拉在门口停了停,“谢谢你,柯尔。”他真挚地道谢,“你的家人回来时会有麻烦吗?”
“没事的――我姐姐本来也几乎不过来。如果她问起,我也可以搪塞过去。”
“今天真的多亏了你。”公白飞也微笑着道谢。柯洛娜同他们作别,目送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因为有伤,他们的步速比以往慢了些――而后转身匆匆回到院子里。一待自己的身影被小楼完全遮盖,她便双手掩面,向后倚倒在楼房的外墙上。她的帽子在先前的忙乱中松脱了系带,被这一碰,滑落下去了。柯洛娜任由它滑到地上,甚至没有费心去拾起它。
安灼拉不可能爱她,安灼拉和爱情简直是不可能相互联系的,对他而言,鲜花的唯一用处在于遮蔽利剑。这些道理她全明白,可是听见安灼拉当着她的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件事,还是痛极了,痛得她怀疑再多一会儿,她也许就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
陷入一段从开头就已经死亡的爱情是什么感受?就好像亲手将一把用糖铸造的刀刃刺入心脏。又甜又痛,鲜血淋漓。
可是当她想到安灼拉,她又情愿将这把刀刺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和安灼拉谈恋爱太特么难了我为什么要写女主和安灼拉谈恋爱(以头抢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当安妮晚上打开门,看见柯洛娜时,第一句话是惊讶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这么晚了!”
“没关系,我让老杜兰托送我,他在外面等着。”柯洛娜回答。
由于经常需要应酬,她自己本来也租有华丽的马车与车夫――但适于行驶在贵族区平整大道上的马车,总是不适合行驶在贫民窟之中的,因此最初几次上课时,她常常是由冉阿让陪伴着步行往返。老杜兰托的女儿伊芙是高级班的一员,是最早跟着柯洛娜学识字、年纪也最轻的女工之一。是她主动提议让她的父亲每日接送柯洛娜――她的父亲老杜兰托原本就是公共马车的车夫。柯洛娜同意了,又加了些钱,从此老杜兰托就变成了她半专属的车夫。那是个话不多而朴实诚恳的中年人,柯洛娜晚间出行,总是由他接送。
于是,安妮第二句话便问:“是识字班又有什么事了吗?课本要变了?”
经过了一年多,如今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识字”来形容柯洛娜开设的女工识字班了。
如今识字班已经有五个班、分了三级――最高一级的班学完了单词、语法,已经有了基础的读写能力,于是开始学一点法律和历史,作为继续学习阅读的一部分。中级的班在学语法,而初级班还在讲字母和单词。其中柯洛娜负责教授最高级和中级的班,每周上一次课;而初级班则由学习成绩优秀的女工负责授课,柯洛娜为她们发一点工资,弥补她们为此而损失的时间――安妮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安妮见到柯洛娜突然来访,才会立刻想到这个。但柯洛娜摇了摇头。安妮将她让进门来,转身点上桌上的半根蜡烛,忽然背上一重,柯洛娜在背后拉住了她的手,扑在了她的身上。“安妮,安妮!”她叹息道,“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