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柯洛娜心里希望着天气不要这么好――光线越好,她的妆就越容易看出破绽。能指望突然阴天、突然下场雪、突然下场雨吗?不,下雨还是不要了,尽管她用的全是防水的颜料,但谁知道呢?可惜的是,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祈祷都没实现,直到柯洛娜走到巴黎大学的门口,天气仍旧明媚晴朗,金色的阳光照着学校门口的草坪。在校门口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双手插进衣兜的人影。
柯洛娜所有的疑虑突然之间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白飞!”她叫道,奔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榜单字数要求,明天会加一更。
23号的隔日更新不变。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柯尔!”
公白飞朝她迎上前来,两人拥抱了一下。“我和安灼拉都很担心你,尤其是安灼拉,他一直没接到你的回信。”公白飞说,松开手打量着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你还好吗?”
“比给你们写信的时候好些了。”柯洛娜苦笑一下,“抱歉我直到现在才刚从英国回来――之前我们原本说好,你和安灼拉来巴黎上学时,我会给你们当导游的。”
“别在意!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自己这半年在巴黎也活下来了,没有迷路迷到意大利。”公白飞开玩笑道,“想来参观参观我就读的学校吗?”
柯洛娜顿了顿。
她本以为公白飞提议哪儿她都会很高兴地赞同,但话到嘴边,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热衷。巴黎大学很美,也许吧。公白飞也一定会是出色的向导。可她反正不能去那儿。并且,以她对公白飞的了解,他一定会劝说她读大学――他不知道“柯尔・卡顿”根本就进不了大学。她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她期盼着与公白飞见面真的已经期盼了很久。可是几乎刚一见面,她就开始思念起与安妮的相处――她怀念可以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不需要摆出重重借口的友情。
“还是别了――今天不是你的假日吗,公白飞?我还没见过哪个学生假期还乐于待在学校里的。”她笑道,心中几乎痛恨自己的伪装。但她仍旧没有说出真相的勇气――也许有一日,肯定会有一日她会跟他们坦白的!但现在还不行。“我们之前不是曾经说过要一起探索我没去过的半个巴黎?来吧,试试带我去个我没去过的地方。”
公白飞几乎没有停顿下来思考。“噢,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去过――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你去过柯林斯没有?”
“柯林斯?”柯洛娜一边问,一边转身同他并肩走上一条她尚且不太熟悉的道路。
“一家小酒馆。离工厂区很近,我和几个朋友常在那儿聚会。”
“听起来你认识了很多朋友。”柯洛娜笑道。她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公白飞简直能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成为朋友,只要他想。
“不是很多,但每一个都相见恨晚!我真的等不及安灼拉来巴黎了。”公白飞说,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这笑容消解了他那种远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沉稳,让他看起来真正像个青春洋溢的年轻人,“当我和安灼拉在中学认识的时候,感觉好像除了通过书本认识的那些先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觉得我们应当使世界变得更好。其他人似乎全都无动于衷。可是到了巴黎――我们先认识了你,又认识了那么多有志青年。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有着同样的理想!就好像我们突然之间不再那么孤独――不,一点也不孤独了,就仿佛世界上充满了我们的兄弟姐妹!”
柯洛娜被他的热情感染了。她也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激动,公白飞。……不过,说起来,我真正‘见’你的时间也没多少就是了。”想了想,她补充道。
“还真的!”公白飞充满惊奇地说,“这只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可我和安灼拉好像已经和你非常熟悉。说起来,我们上一封信里提到的那本书你读过了吗?安灼拉对那里面的历史大肆挑剔,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看待历史的眼光有时候和我们非常不一样。”
“……还没有。”柯洛娜说,她感到仿佛像个被老师捉到没做作业的小孩子,“我太忙了!自从几个月前……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一开始没有心情,后来是没有时间。”她暗地里盘算了一下那些要出席的宴会、要重新参与的贵族社交,因为失去贵族继承权而一团乱麻的各类财产,还有教安妮识字的计划……“说真的,我觉得我大概要有很久没时间读书了。”她叹着气承认。
“那没什么!书籍该是给人带来快乐,而非痛苦的。但你该好好保重自己,柯尔。”
柯洛娜知道她自己在公白飞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男女之间的身高差距已经十分明显了,和公白飞一比,扮男装的她是个瘦弱、矮小、可怜巴巴的模样,甚至会让人疑心她是营养不良。她为此而感到一点歉疚,却又不好解释,只能在心里再次默默地承诺:总有一天她会告诉公白飞真相的!“不用担心我。”她勉强露出微笑说。
公白飞显然把她勉强的笑容解读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安灼拉的父亲希望他考神学院。”
柯洛娜一下子笑出声来。“安灼拉?神学院?上帝啊――我可以想象他和神学院那些老师会怎样彼此折磨!”
“安灼拉正是这么说的!‘我和神学院的老师只会彼此折磨。这对我、对社会又有什么益处呢?’我从没见过他和父母吵得那么厉害!上一个假期他甚至没有回家,跑到了我家暂住。”
柯洛娜的笑容消失了,“你们在信里都没跟我提过。”她担忧地抱怨道。
“你那时候比我们更不好过。何必让你多担心呢?而且,安灼拉从小就不是个乖顺的孩子,他和父母吵过许多次架了,他最终总会设法达成目标。我还没见过比安灼拉更固执、更坚定的人。”
“那么,他想读什么呢?――先别回答!我猜他绝不会对文学感兴趣。他在哲学上涉猎广泛,但未必会想要把哲学作为大学的专业。医学和药学么,也许吧,但他如果想要学医,我一定会早就听你提起这件事。所以,我猜他要么选择法律、要么选择机械。是吗?”
“怎么,你才跟我们通了一年多的信,已经和我一样了解安灼拉了!”公白飞大笑起来,“没错,他想考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如果没能成功,巴黎大学是他的备选。”
“把巴黎大学法学院作为备选。多么令人嫉妒的才华啊。”柯洛娜微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是我已经认识你们了,我简直要以为你在炫耀呢。”
“安灼拉从来就不是个会炫耀的人,我想这个词根本没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不过,你不觉得他其实有充足的炫耀资本吗?”
“如果他没有,世界上就没人有资格炫耀了!他是个完美的人。”柯洛娜说。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溜出了她的嘴巴,她甚至一时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真理,安灼拉是完美的。他有那样美丽的外貌、出众的才华、无所畏惧的勇气、坚定的意志和高贵的心灵。他博学而从不高傲、果敢而绝不鲁莽。但公白飞惊讶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柯洛娜几乎要反问他:难道你不是如此吗?难道你不认为他是完美的?但她看见公白飞脸上货真价实的意外,她意识到,公白飞确实不认为安灼拉是完美的。他对安灼拉怀抱着极亲密的友谊,他对安灼拉有至高的评价,但他竟然不认为安灼拉是完美的。
柯洛娜一时间感到不可思议。公白飞绝不是一个挑剔、苛刻的人,他总能够发现别人身上好的一面,如果他都甚至不认为安灼拉是一个完人,那么……
突如其来的醒悟猛然击中了她。
――这就是巴兹尔看着道连・格雷时的心情吗?!
多少次她无法理解巴兹尔对道连・格雷的爱,多少次她心中默默地希望巴兹尔能够认清道连・格雷的真面目,能够从那蒙蔽了双眼的情感中解脱出来啊。难道她也步了自己老师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