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高兴,芳汀也那样高兴。冉阿让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消除了。“是的,我和你们一同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圣日耳曼大道的宅子购置时便很是宽敞,芳汀三人搬进来,也不过是将原先的一间小画室改作卧室。那是栋精巧可爱的三层小楼,三楼是画室和两间客房,柯洛娜、芳汀和珂赛特都住在二楼,一楼则是会客厅、卡顿的旧卧室和书房、以及冉阿让的房间。
珂赛特在蒙特勒伊时,由芳汀和冉阿让教育她。到了巴黎,考虑到她性情已经开朗许多,也有交朋友的必要,三人商量之下,便将她送进一所名声不坏的女子小学。开学头一天,晚饭后几人便围着珂赛特,听她讲学校的科目:法语,英语,历史,地理,物理,化学,博物,图画,缝纫……
“你喜欢这些课吗?”柯洛娜问。
珂赛特茫然地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讨厌吗?”
珂赛特摇了摇头。
柯洛娜便放心了。
“这里头许多课程,我也没学过呢。”芳汀半是欣慰,半是忧虑地说。
“叫珂赛特教你呀。”柯洛娜随口道。
“我怎么教呢?”珂赛特问。
柯洛娜本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珂赛特当了真,认认真真地问起来。“你的老师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妈妈呀。”她笑道。
“可是老师教的有些东西,我也不太懂。”珂赛特发愁道。
“你不懂的,就来问我和让先生,我们教明白了你,你再去教妈妈。”
珂赛特望了眼冉阿让,见他也点头,才放下心来。又聊了一阵,她去温习功课了,芳汀才真正露出忧愁的表情来。“她讲的那些今天学的东西,我全没学过。”
“她不是会教你吗?”柯洛娜安慰她道,“何况,有些学科,我也没学过呢。”
“怎么会呢?”芳汀睁大了眼睛问。在她心中,柯洛娜和冉阿让是一类人:读过许多书,知晓许多事情,没有什么是不懂的。她便没想过柯洛娜会有不懂的事情。
“我当然有许多不懂――我也没上过小学呀。”柯洛娜笑道,“我小时候是对着哥哥的课本学,总有些开设的科目不一样。譬如说,我便不擅长缝纫,法国以外的欧洲历史也只学了个皮毛。至于化学,我学的多半是和颜料有些关系的化学,还有不少我未曾学过的知识。”
“你怎么会不擅长缝纫呢?”芳汀惊讶地问,在柯洛娜讲的这一段里,她只听懂了这句,“你是个女孩子呀,柯洛娜!”
“因为我把学缝纫的时间都拿去画画了呀,你瞧,我现在虽然不擅长缝纫,但我擅长绘画,这不是也很好吗?”柯洛娜笑盈盈地应对。听过太多这样的话后,她早已不再每次都认认真真讲道理。
芳汀本来就很信服她,想了想,也就被说服了:“说得对,你也不是普通女孩子。再说了,我听说贵族小姐都不需要自己做衣服的。”
这话倒没错,但要同芳汀解释柯洛娜自己为什么并不愿意做一个标准的“贵族小姐”,那就又说来话长。因此柯洛娜只是笑笑,打住了话题。
但说到这个话题,柯洛娜不免又想起卡顿来。当初卡顿教她拉丁文、英文,为她找遍英国的著名画家,最后请了巴兹尔・霍华德当她老师的回忆再次浮现。她写了封信,向卡顿问候,简单叙述了芳汀三人来到巴黎的情况,并问他何时回来。她已经打算,如果今年卡顿的生日,他再不回来,她无论如何要抽出空,回一趟伦敦――她还没有错过一次父亲的生日呢。
不过,这一回卡顿的回信却姗姗来迟。直到迟得她开始担心了,又去了第二封信询问,他才回信来。回信写得冷淡简短,问候了芳汀、珂赛特和冉阿让,对他自己和对柯洛娜的话却只不过寥寥几句,只说他暂时不打算回巴黎,要同达内一家一起过今年的生日。
他会愿意和从前的朋友一道过生日是很可理解的。但卡顿字句中透出的冷淡,却让她感到有点伤心。无论嘴上说得再好听,道理知道得再明白,卡顿向来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如今突然出现这样的落差,她又是委屈,又是不解。整个下午她无心作画,坐在画室里将前两封信想了又想。只是时日已久,她已经不确定当时自己写下的是怎样的词句。
她提到了冉阿让……可邀请冉阿让是卡顿同意的,他没理由会为此不高兴,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芳汀和珂赛特?那就更不会了。珂赛特上了女子学校?她自己的教育是在家庭里进行的,小露西也是,但小西德尼是一直上了学校的,卡顿应当并不会对于学校教育存在什么不满。她还写了什么?到底是哪句话惹恼了父亲?她的画作?巴兹尔・霍华德?马尔塞夫夫人?
她努力回溯的思绪被门口的铃声打断了。柯洛娜放下手中的信,摘掉身上溅满颜料的罩衫和手套,匆忙整顿了一下,便往楼下赶去。她在楼梯口遇到了正匆匆往楼上来的老女仆。“小姐,巴兹尔・霍华德先生来访。”
柯洛娜步伐轻快地跑下了楼梯。“巴兹尔!我刚想起你来,你这就到了。”她笑盈盈地问候。
比卡顿还稍微更早一些,巴兹尔也结束了他在巴黎的创作,回到了英国。不过,他和柯洛娜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师生,虽然亲近,也还不至于为了她而留在巴黎,柯洛娜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在英国住了几年,又回巴黎待了一个月,开了一场画展。
巴兹尔勉强笑了笑。“我是来辞行的。”他说,“后天中午,我就要回伦敦去了。”
“怎么了?你的画展大获成功,现在巴黎艺术家没有哪个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你还愁眉苦脸的,亲爱的巴兹尔?”
她原以为提到画展,巴兹尔的脸色会好些,但恰恰相反,对方眉目间愁容更浓了。“画展是很成功不错。但我自认为,我最杰出的作品并不在其中。”
“……唉,好了,我懂了。”柯洛娜说,她拉着巴兹尔坐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连・格雷,又是那位道连・格雷,我就该猜到,还有谁让你这么发过愁?他又怎么了,巴兹尔?”
“他并没有怎么。”巴兹尔说,“只是一些流言。我最初听到那些话的时候,甚至不禁放声大笑,因为我坚信道连不会做出那些事来。可如果所有人都在说同样的事情,如果同他成为朋友的人,最后都败坏了自己的名声,那总该不会是毫无根据的。更不用提,当我在巴黎度过了两年,再回去的时候,我只听到了更多更加不堪入耳的传言。”
“有时候社交界的确会有莫名其妙的传言不错。”柯洛娜说,“不过我从前和道连・格雷只见过一两次,也没听过什么社交界的传言,谈不上了解他。巴兹尔,既然他是你的缪斯,既然他让你这么愁苦,你何不亲自去见一见他,问一问他?”
“如果我能问他!”巴兹尔说,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想要当面同他对证,柯洛娜。但我只怕我已经失去了他的友谊。”
“怎么会?你那样喜欢他,巴兹尔。你又是个这么好,这么真诚的人。”
巴兹尔摇摇头,没有答话。柯洛娜看出来他不想提这个话题,便也没有追问。她想了想问:“后天中午,巴兹尔?”
“是的。”
“火车还是轮船,哪一趟?我同你一起回去。”
“――什么?”巴兹尔愕然问。
“在你来之前,我正烦恼着父亲的事情。你这一来,倒是令我想起,与其在这里发愁,不如索性回伦敦去看他。正巧他的生日下个月要到了,我可以在那里多住一阵,说不定还能和你一道去拜访道连・格雷。――当然,如果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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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她已经在巴黎度过了两年。
对于16岁的少女来说,两年已经是漫长的一段时间。在巴黎时尚不觉得,踏入码头石板上的时候,柯洛娜才忽然觉得思乡之情猛地涌上心头。
她这次决定下得十分突然,写的信大概还在路上,倒比她本人还晚到一些,港口上并不见有人来接。她于是就在港口同巴兹尔分别,雇了一辆马车。
车停了。她拎起皮箱,下了车,站在那个无比熟悉的花园前按响了门铃。但来应门的并不是卡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