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得跟我一起去说服姐姐。”柯洛娜笑道,“您今晚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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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汀一整天都在心神不定中度过的。
她一忽儿陷入极大的欢乐,一忽儿又是深深的忧虑。她坚信珂赛特会好起来,他们已经付去了四十个法郎!她一定会好的,他们很快就会将珂赛特带回来,她可以再次看见女儿那红润的小脸,那漂亮而精巧的小手,那种带着天堂的光辉的微笑。但她一会儿又怕起来。猩红热是种很危险的病,有人告诉她孩子得了那种病是会死的。珂赛特病得怎么样了?她病得重吗?是不是很难受?她会发烧,会起疹子,会哭着不肯喝药吗?
她心烦意乱,几乎一夜没睡着。早上嬷嬷起来看见她坐着,正在打毛线,都吃了一惊。她织的是一条小毛线裙,是为珂赛特预备着的。她几乎不停手地借着蜡烛的微光织了一夜,然后又是一个早上。嬷嬷们试图劝她放下针线活,休息一会儿,但芳汀一闲下来就坐立难安。她不断地问:“他们回来了吗?他们有回信吗?您说,珂赛特会不会跟他们一起回来?”
直到中午,医生来了,强令她卧床休息,她才在吃过药后睡了一会儿。到了晚上,她又醒了,醒来便见到柯洛娜正坐在床头,拿炭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她带着微笑,安闲地问:“珂赛特呢?”
她问出这话时,信心是那样的坚定,容色是那样的欢乐,竟让柯洛娜的心头一跳。她是那样坚信,柯洛娜既然回来了,必然是带着她的孩子回来的。柯洛娜微笑着放下了笔。“我们把珂赛特带回来啦。”她笑着说,全然是快乐的语气。十四岁的姑娘还处在少女与孩子的分界线之间,而一个孩子想要骗人,是可以做到无懈可击的。“姐姐,你可以不必担心!她的病已好起来啦。”
“呵,”她喊道,“把她抱来给我吧!”
“那还不行。”柯洛娜笑着说,坐到了她的床边去,“现在还不行!珂赛特是好起来了,可她的病还没好全呢。”
“啊,那我就更要见她了!她一定很想妈妈。我要坐在她床上,抱着她。”
这时候,马德兰先生收到嬷嬷的通知,知道芳汀醒了,便也进来了。“医生说了,还不行。问题是,珂赛特的病还没好,您自己也还生着病。万一您去见珂赛特,将病传给了她,那就危险了。所以,等您的病好了,或者珂赛特的病好起来了,就可以将她抱来给您看。”
“唉,可我的病已经好了!市长先生,我向您保证,我已经好了!我要见我的孩子!”
“您的病有没有好起来,是医生说了算的。”马德兰先生和气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珂赛特的安全。您应当听医生的话。”
“我听话,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乖乖的,您和医生说什么我都听,您再见不到比我更听话的人了。我心里明白,我已经好了,但您愿意让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但我向您发誓,我只看她一眼是不会有坏处的。如果您怕我传染了她,我就远远地,站在房门口看她一眼,这是绝不会妨害到她的。”
“早知道的话,我和父亲就在孟费�d等到珂赛特病好全了,再把她接来啦。”柯洛娜笑着抱怨道,“您瞧瞧您说的话,好像我们拦着不给您见孩子似的。哪里有呢?我们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她?可是我们努力了,您也得努力。得早些好起来才是呀。”
“什么时候您不咳嗽了,您就可以见到您的孩子了。”马德兰先生说道。
“我不咳嗽了!您瞧,我全好了。”芳汀连忙说。她乖乖地倚靠在枕头上,将脸转向床边的两人。
“可我听嬷嬷说,您昨天彻夜没有睡呢。”柯洛娜柔声责备道,
“我一定乖乖地睡觉。”芳汀立刻保证道。
马德兰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退出去了。作为市长,他仍有许多的公务要处理。芳汀便拉着柯洛娜不住地问:“她一路来,没有太辛苦吧?她的病怎么样了?我听说猩红热要起疹子,她起得多吗?发烧了吗?她没哭过吧?可怜的小心肝!她一定已经忘了我了。孩子们总是没有记性的。就和小鸟一样。今天看见这,明天看见那,结果一样也记不住。她在德纳第家过的好吗?那条绒线裙合不合身?他们给她的换洗衣服至少总是白的吧?”
要不是柯洛娜自身也曾是个小女孩儿,要不是她自己曾生过猩红热,她还真回答不出来这许多问题。可如今她含着笑,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得那么真,就像亲眼见到一样。说到中途,她探身将先前在涂写的那张纸拿过来给芳汀看。
芳汀原以为那是在写信。她不识字,见到人拿着纸和笔,第一联想就是在写信。但那是一副用炭笔涂出来的画,黑白两色勾勒出人物的形状,以及惟妙惟肖的光影。画上芳汀正在安睡着,侧脸宁静而充满快乐。这画画得像极了,芳汀一眼就认了出来。“呀,这是我!”
“我同您讲过,我从小学画,已学了有七八年了。”柯洛娜说,“倘若您乖乖的,我就画一幅珂赛特给您看看。这样,您就相当于见到她啦。”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珂赛特被安置在卡顿落脚的旅店里,和柯洛娜同住一间屋。当天晚上,柯洛娜回去时,珂赛特正坐在床边,盯着尔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大娃娃。这就是她“玩”的方式:坐在那里,盯着那个娃娃看,她就感到满足了。柯洛娜进屋时,她跳下床来,双手交握着小声向她问好。
“晚上好。”柯洛娜笑盈盈地向她问好。随后她并不与珂赛特多说话,只是自顾去拿画板和炭笔: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经意识到,其实不被人关注的时候是珂赛特最轻松自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在旅店里时,不被人关注就意味着她可以歇一口气。珂赛特的眼神跟着她转了一会儿,见她不对自己说话,就又将目光移回娃娃身上。柯洛娜将画板架在床前,拿起笔,仔细注视她的脸。珂赛特觉察到目光,回过头来。
“我只是想给你画一张画,可以吗?”柯洛娜柔声问。
珂赛特点点头,有点忐忑不安地等候她的吩咐:她没有见过人画画,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当做什么。柯洛娜告诉她:“你只要这样坐在原处就好。”
于是珂赛特乖乖地坐着,看着柯洛娜在画板上描摹她看不见的线条和形状。一幅画画起来还是颇费工夫的,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样长久的无聊呆坐几乎不可想象,但珂赛特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眼睛望着她,连姿势都不曾稍微改动。柯洛娜唯恐她自己不敢乱动,身子僵了,特意问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坐累了,可以换个姿势。没有关系的。”
“我不累。”珂赛特小声地说,但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膀慢慢塌下去了,不再坐得那么笔直。柯洛娜一边画,一边找话题同她聊天:“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给你画像吗?”
她看得出来珂赛特并没有这样的好奇心,纯粹出于顺服她才问了:“为什么呀?”
“我想把这幅画送给你妈妈。她很想你,但是她生病了,还不能见你,所以我给她带一张你的画像。”
珂赛特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吗?”
“什么病呀?”
“她咳嗽得很厉害,前几天还有些低烧,但现在已经退了。她之前的生活过得很穷困,因为不想让你和她一起受穷,才没有接你过来。”
她试着引珂赛特多问些问题:这孩子太安静、太乖巧了。这和她自己小时候的那种安静和听话又不一样,珂赛特几乎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她被德纳第一家人完全当做奴隶使唤,而奴隶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够了,不需要思考,更不允许违背。不过,只有提到妈妈这个话题的时候,珂赛特才会稍微多问一些,也许幼年时母亲温暖的记忆尚且留有一点余影。“穷是什么样的呢?”
“她每天要从天不亮开始,一直工作到深夜。她经常吃不饱,冬天只能喝结了冰的水,也没有暖和的衣服。所以她才会患上咳嗽的病。”
“那她为什么不接我来呢?我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呀!”珂赛特理所当然地说。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我在冬天喝的水不是结冰的。但如果妈妈不打我,也不骂我,那我也愿意喝结冰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