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假若现在让事情重来一次,你会在一开始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仇人吗?”公白飞问。
“不。我相信他的复仇是正义的。”
“那么,你现在还在苦恼什么?”公白飞笑着问。
柯洛娜长叹一声,她向前趴到桌子上,将头枕在手臂上:“可我的苦恼就在于此。哪怕我有着能威胁他的东西,我好像也怎么都只能来到这样一个局面:我在基督山伯爵的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对事情的控制。瓦朗蒂娜的生死,如今已经不是能够由我参与、由我努力改变的事情,而要仰人鼻息。我这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不断地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是如此有限,而人世间的束缚却这样密不透风。好像我是一只鸟生在笼子里,每当我长大一些,就感到笼子变小一些。那些栏杆外发生的事情,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没法伸出手去。”
他们各自沉默了许久,然后公白飞轻声苦笑起来:“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没法反驳你。曾经我们走上街垒的时候,我相信我们可以打破那些栏杆,可以改变那些错误的社会制度。可是现在,我还有这样的信心吗?我自己也没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许我们在街垒上死去会更幸福一些。”柯洛娜说。
“也许吧。但死人对社会就不再有任何助益了,最后的贡献只有自己的死亡――而人们是善于遗忘死亡的。继续在这个不完善的世界上活下去或许没有那样幸福,但却终归对国家、对人民更有益一些。”
他伸出手来,握住柯洛娜的手。
“哪怕你没能救下瓦朗蒂娜小姐,也不要失望,我的朋友。这些年来你已经救了数以百计的女工和流浪儿,也许你不能破开牢笼,但至少已经弯折了一根栏杆。这也是一种进步。所有栏杆都被折断的那一天终究会来临的,也许我们看不到,但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柯洛娜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终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
“谢谢你,我们的向导先生。”她说,“但愿我能见到这样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给没看过基督山伯爵原著的读者说明一下: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的常用变装身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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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ABC,其实一直有一个广受认同的解读是,他们在街垒死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心怀热血的青年成长为油滑世故的成年人之后,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变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古费拉克长成第二个多罗米埃这种事情现实中毕竟也很常见,让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为理想献身,死得其所,也是很好的结果。
我本人也(很大程度上)认同这种说法,所以构思这篇文以及设计后半部分剧情的时候也为此纠结了很久。但是直到写作这一章的过程中大概才算真正地给了自己一个说法:
为理想而死是牺牲;活下去忍受生活的痛苦,忍受漫长时光零零碎碎的消磨而坚守住内心的信念,也是一种牺牲。甚至后者可能比前者更难。但我相信他们同样具备作出后一种牺牲的勇气。
写幸存后的柯洛娜我好难受啊,活着好难(。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伯爵一手揽下了安抚马西米兰的工作。他的确有种使人信服的魅力,柯洛娜下次去莫雷尔家拜访的时候,便听尤莉说伯爵与马西米兰定下了一月之约:伯爵答应他,倘若一个月过去,他还是没有办法放下失去恋人的痛苦,还要一心求死,伯爵就会帮助他实现没有痛苦的死亡。
尽管这听起来是个有些可怕的约定,柯洛娜反倒放下了心:以她对伯爵的了解,尚有余力这样故弄玄虚,也就说明伯爵一定对于瓦朗蒂娜生还有着十分充足的信心。不过,伯爵对马西米兰尚且遮遮掩掩,自然也不会对她坦诚。追问几次都被伯爵绕过话题之后,柯洛娜也只好放下这些事,重新回到了学校的工作中:九月份就要开学,新生入学之前向来是最忙碌的时期,她前一阵子因瓦朗蒂娜的事情耽搁了不少学校工作,现在全得补回来。
身体所限,没有办法熬夜赶工,她老老实实地增加每日工作时长,慢慢弥补,一忙又是两周多。可是,伯爵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安生似的。一天晚上,古费拉克大步流星地闯进她的办公室,担任副校长的安妮气呼呼地跟在后面。“你这样闯进来最好有什么要紧事。”门还没开就听见她满怀怒气的声音,“否则我就把你加进拒绝往来名单,以后你一步也别进校门!”
古费拉克甚至没顾得上理她,这就足见事情的严重性了。“阿尔贝要跟基督山伯爵决斗。”他严肃地说。
“――什么?”柯洛娜问,这句话如此荒谬,以至于她几乎笑了出来,“阿尔贝?跟基督山伯爵决斗?”
“我知道这很荒谬,当时我就在旁边――所有人都惊呆了。说真的,哪怕是你要去和基督山伯爵决斗,我都不会感到这么惊讶。”古费拉克摇摇头:“如果是你去和基督山伯爵决斗,也许这件事还不算是完全的自杀行为。”
“你可也太看得起我了。”柯洛娜笑着摇摇头。这件事实在太过荒唐,以至于直到现在,她始终缺乏真实的紧张感,“但是,古费拉克,你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唉,我就知道!如果换了我在两个小时前听见这句话,我大概也会揪着自己的头发叫自己去醒醒酒。”古费拉克摇摇头,一屁股瘫在旁边会客的沙发上,“但这事居然是真的!决斗就在明早,我自己、莫雷尔和波尚都是见证人。我们苦劝了阿尔贝半个小时,但怎么也说不动他。他好像非要以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寻死不可。”
“劝他?难道是阿尔贝提出的决斗?为什么?”
“大约为了马尔塞夫伯爵的那回事吧。不知为何,他坚决地认为那是基督山伯爵的过错。”
“马尔塞夫伯爵的什么事?”
“你不知道?”
“我都为了学校的事情忙了好久了!请原谅我不像你们似的整天游手好闲。说说看吧,怎么回事?”
“你总不至于忙到连报纸都看不了吧!”古费拉克说,递给她一张在手里攥得皱巴巴的报纸。安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并贴心地为他们掩上房门。柯洛娜展开那张报纸,古费拉克指给她一则消息。报纸上在醒目的位置登着:
【三星期前,《大公报》曾讽示亚尼纳总督阿里手下服务的法国军官以亚尼纳堡拱手让敌,并出卖他的恩主给土耳其人的消息;那个法国军官当时确自称为弗尔南多,但此后他已在他的教名上加了一个贵族的衔头和一个姓氏。他现在自称为马尔塞夫伯爵,并在贵族院里占着一个座位。】
“啊,我看到过。可是这不过是一桩谣言而已――”
“不,现在不是了。就在昨天,贵族院已经判决了马尔塞夫伯爵就是弗尔南多,并且有着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确曾经出卖过阿里总督。”
这使柯洛娜大吃一惊。“真想不到!”她喃喃自语,“可是这和伯爵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贝相信是基督山伯爵在幕后阴谋策划了这一切。因为审判马尔塞夫伯爵时,那个出场的证人,阿里总督的女儿海黛,正是基督山伯爵的那名女奴。”
“是她?!”
这着实使柯洛娜大吃一惊。她早已猜到基督山伯爵除了维尔福家外,想必还另有别的仇人。可在她心目中,马尔塞夫伯爵一家应当是最不可能的人选。难道说伯爵是因为记恨马尔塞夫伯爵夺走了他曾经的未婚妻吗?可他应当不是为了这样的事便下手害人的卑劣小人。
“所以,我想来问问你能不能劝动阿尔贝。或者让马尔塞夫伯爵夫人去劝劝他――伯爵夫人一定也不想失去这个儿子吧?我们都见识过伯爵的身手,无论用剑还是用枪,阿尔贝绝对是送死,他不可能赢过伯爵的。马尔塞夫伯爵当年的卑劣行为是确实发生过的,不论如何,也不应当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平白搭上他的性命。”
“我这就去找马尔塞夫伯爵夫人。”柯洛娜答应道。
“那我现在到托多尼俱乐部去。波尚和夏多・勒诺应该都在那儿,我们商量一下,看看用什么样的武器有机会保住阿尔贝的性命。”
“有没有机会劝基督山伯爵罢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