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番外(77)

“侍郎误会了,确是李某自己找上的白姑娘。”

☆、忠肝义胆

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口,单手撩起布帘,不知站了多久,琅邪竟未留意到。

他第一眼并未认出这人是谁,只见来人瘦得厉害,脸色蜡黄,微弯着腰,一条腿在地面半拖着,逐步逐步迈得吃力,好似已经瘸了,可等他近了,才发现他腿脚尚好,只是不知为何,身体始终有些佝偻,好似胸膛的哪里发痛,不那般弯着身子,便没法行走。

看来他亦早知自己还活着的事,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也没像从前朝上遇着时那般刻板拘礼,只是径直挑了个地方坐下,便如琅邪打量自己一般,也打量着琅邪。

算来这人也才三十六岁,正值壮年,那束起的长发却是全白了,在一身黑袍衬托之下,显得触目惊心。

若非他先开的口,琅邪可真不敢认此人。

“白姑娘,方才赵先生找你。”李崇德先道。

老赵方才出门不久,琅白二人都知李崇德是想支开她,单独与琅邪说话,白青青只对二人示意一下,便就这般起身出了。

琅邪却并不想让白青青脱离他的视线,正想阻拦,李崇德伸手轻轻一按,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放心。

琅邪一怔,正这时,白青青转过头来,“人生在世至多不过百年,殊途同归,李大人还是要顾好身子。”

“李某懂得,多谢姑娘关心。”

白青青就此走了。

脚步渐渐消失,琅邪仍竖耳听着门后动静,李崇德问,“侍郎担心白姑娘?”

琅邪直言,“白青青武功不弱,心机更是深沉,我只担心她又要生事。”

见李崇德面露惊讶,又将来时路上所见所闻要言不烦地说了一遍,问,“李大人为何与她为伍?”

李崇德道,“从前与子卿闲聊,得他转交一物,玩笑说等他遭遇不测,便打开来看,往后……”

他忽地顿住,那往后之言却不再说,似是觉得私话,不想说给琅邪听,“待他去后,李某翻那破书,按图索骥,找到这位白姑娘。”

子卿乃是文峥之字,李崇德说得十分顺口,且含着一丝不为人知的亲密,与从前他二人在朝时大不相同,琅邪听来只觉怪异,“文大人让大人替他们改换户籍?”

李崇德颔首。

“琅邪有一事不明白。”

“侍郎讲。”

“文大人,李大人,都是朝廷最忠良之辈,为何……为何肯为罪民如此涉险?文大人我无从知晓,可大人究竟为了什么?可与文大人有关?”

李崇德了然,“侍郎以为李某全为子卿之故,恨及当今?”

琅邪确是如此想法,他自己,白青青,谁又不是如此?可李崇德一脸正气,被他如此瞧着,真有几分尴尬,“琅邪小心之人,请大人见谅。”

李崇德摇摇头,“侍郎耿直坦然,说的都是真心,李某不敢怪罪。”

“……子卿之事,当时我并不知晓,他幼时曾受过他人恩惠,他性情偏执,好感情用事,旁人对他有恩,便是害了性命也要回报,不想被人以此相胁,最后,令他牵涉其中,改换数百人户籍,此事曾令他痛苦不已……然而李某并非如此,李某不会冲动行事,既做了便也绝不后悔。”

琅邪愣了愣。

“李某初时去见他们,是为好奇,可而后,却只为无辜……说李某伪善也好,懦弱也罢,李某见了那一副场景,当场掉下泪来。

“若依李某往常性子,这改换户籍一事,当立即禀告皇上,以死一谏,让皇上加以定夺,方才算合乎礼法光明磊落,不至辱了身后名声。可今年年初以来,皇上听信奸人之言,亲佞疏贤,实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李某再不顾自己性命,也不可拿这数百人无辜性命去打赌,因此权宜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如此行径,真乃李某平生最最卑劣之事,今日说与侍郎,望侍郎莫笑话。”

听他一席肺腑之言,琅邪只觉久久说不出话来,“当日我也见过这些人,可我没有救他们,我……大人忠肝义胆,琅邪不及大人万一。”

“侍郎切莫妄自菲薄,”李崇德道,“实不相瞒,来见侍郎以前,李某并未抱有希望,白姑娘绝非恶人,可终究只见一面,难免偏执,这些时日,李某只担心他们要做出什么可怕之事,让昔日除夕大火灾祸重演。可侍郎来了。”

“我?”

“侍郎觉得李某错了么?”

“大人若做错了,还有谁是对的?不怕大人笑话,我是忽地糊涂了,好像那从前自以为对的,而今都错了,真真假假,是非黑白,全都混乱了。”

“侍郎杀那齐县县令,觉得自己错了么?”

“他该死。”

“没错,此人该死。”李崇德笑道,“侍郎心中有一根最最本真的善根,如此足矣。至于那对错,上有律法,下有人心,本不由自己决定,但求无愧于心。”

李崇德离开时已是傍晚,琅邪随之出门,并没有遇见白青青,老赵倒是还在,可也是一问三不知。

琅邪又问,“李大人是谁请来的?”

老赵摇头,“李大人患有心疾,常来老赵这里拿药,今日应是来看看姑娘回来没有。”

琅邪便不再多问。他急赶着三处地方要去,只此时天色渐晚,无量寺在京城以北,路途太远,此时事态紧张,需得得空再说,宗人府亦有守卫,也要从长计议,唯有那处家主未归,他摸黑去拿了东西便走,也算……先了却一桩心事。

不料二皇子府外黑甲重重环绕,他矮身夜色中的屋檐,借着不大明亮的月光窥视了片刻,暗道不好,竟忘了而今此间已如贼窝,恐怕早有人看守。

他压低身子,边朝里间院落轻挪,边留意整个府邸。

只见院落中,各样名品珍玩,书画琴棋,甚或桌椅板凳,碎得遍地皆是,昔日静谧美丽的王宅,而今已是半个荒屋,俨然是抄家之势。

此时府中没有仆人,也没有黑甲,只他一个小贼。

琅邪潜进樊裕书房、卧房甚至兵器房搜了半天,只一无所获,又趁着没人,在地上破烂中搜搜捡捡了半响,把自己忙了个满头大汗,却仍无头绪,不禁皱紧了眉:是被丢了?还是白青青又骗了他?

天色实在不早,他还想到宗人府去一趟,不能将时间全部浪费在此,只得就此蹿上屋顶。

正要离开时,忽见一个黑甲从另一个院门走出,那人腋下夹着一个黑木匣子,众人都朝他抱拳,“统帅!”

那人道,“我有事回去,好好看着。”

“是。”

那人七拐八绕,且走且停,时而回顾,终于在一处宅子停下。

不等阍人通报,他大摇大摆走进屋去,“息大人,你一走半年,刚回来便让我去偷盗赃物,也太不客气了罢!”

宅外,琅邪抬起头来,见那大宅门口书着两个字:息府。

“方小少爷,当日若非你拦着在下,那囚犯许也来不及被撤走,虽难得见你哭了一场,哪能就此抵事?”

方亭先是有些讪讪,随后听他提及自己梦魇一般的大哭,俊脸微红,瞪着那翘腿喝茶之人,“你别胡说。”

这人正是息子帆,自在宛县见过孙妙应后,他此番可谓披星戴月,方才赶在这祭天前到了京城,他第一件事不去宫中觐见,反而是去找方亭,问他要一件东西。

“黑木匣子?你就是要赃物,那满屋的珍品名器不要,非要一个黑木匣子做什么?”方亭糊涂了。

息延却不理会他,只不客气地拿过匣子,见与当日所见无异,心下一定,将之打开。

只见里头端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瓶子,打开来,袭来一股扑面而来的清香,好似放了什么特别的香料。

方亭凑上前去,却“哇”地一声吓得连连倒退,“啥——骨灰?!”

息延面上表情不定,望着那瓶中灰白的沙灰,“怕?”

“二皇子府上怎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是什么人?何不入土为安,反将人烧成灰来放置于书房?难道二皇子竟也杀了人?!”方亭连发几问,再一想到樊裕平日模样,愈加觉得周身发寒,“息大人,你早知这罪证?为何不早些说?他而今举兵造反,就算杀了个把人,又算得什么?”

息子帆摇摇头,“方少爷有事便请回罢,今日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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