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番外(73)

从来树倒猢狲散,便是百里无忌这般人物亦不得免俗。杨骅少年时起便显出雷霆手段,此时初初即位,少不了要杀鸡儆猴,而百里家根基太过庞大,正好作了这只“鸡”——百里无忌从一代功臣成了反贼,百里家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一夜之间,已成了一盘散沙。

可正当天下人颇有微词,杨骅无所顾忌要抄了百里家时,却让他在人群中忽地瞧见了百里无忌的小女儿百里尔丽那一双眼睛,这才保得百里家免遭家败人亡之惨状。

可笑百里家因女人而存活,又几乎因女人而亡。此后的百里家不是百里无忌时的百里家,做了国舅的百里将军在杨骅跟前更不复当日父亲的半分肆意,只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而百里家的命运亦只往后延续了十来年,便随着亡国覆灭了。

……

而白青青竟是百里无忌的孙女儿!她是如何逃过那一劫的?纵使换了身份,这张脸难道不怕被人认出,竟还敢在京中如此招摇?

“你易过容?”

白青青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怀念,“我小时候脸上生过一场疹子,被人取笑,躲在后院哭,第二天,我的枕边出现了一张手帕改成的面巾,从此我便再也没摘下来……想来冥冥之中,是祖父积的德换了我一条命。”

“我还是不明白,杨骅几乎毁了百里家,又亲手杀了你的姨母,你母亲自尽,父兄入牢而死,你不恨他?却为何还想为他复国?”

“复国?”白青青觉得好笑,“小女子从不曾想过。”

“难道魅香之事、宫中大火不是出自你手?”

白青青不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望着琅邪,“小时候祖父带我去太子府,我还抱过殿下。”那瞬间,她的记忆感染了琅邪。尽管他从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殿下心地善良,那日肯给我出城路线,要我带他们走,我心中是很感激的。可我等了这么多年,不仅仅只想带他们走,我还要进宫救我的两个堂弟。

“当日杨骅亲手送出世子,万事为他安排妥当,可谓一片苦心。讽刺的是,他遗忘了姨母生的两个儿子……头两年,我只以为他们死了,不想樊宏举竟留下了他们性命。可您道怎么?就像世子那般,他也为他们造了一个秘密的囚牢,只世子心甘情愿在那牢房中度过余生以求无愧,我那两个堂弟,却是被囚禁于深宫。樊宏举为何不像对待其他皇子一般干脆杀了他们,难道因为他们才五岁,他竟起了恻隐之心?那未免太天真了。就像地洞和西郊众人一样,实在是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太过特殊:不可一世的杨骅和百里无忌的后人,生下的竟是两个货真价实的傻子!这难道不是杨骅留在世间最丑陋的证明?”

“我等了四年,才等上殿下这个机会。可当我去宫里找他们时,他们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那些太监个个贪生怕死,什么都不知道便胡乱指路,让我跑了好些冤路。宫里的路,真长啊……我记不得我走了多久,最后,才有一个老太监说……”她眼中有些隐忍的泪光,“我这两个傻弟弟,早已在中秋夜便被处死了;殿下与世子见所未见尚且怜惜,我那可怜弟弟却是我一手抱大的,两个不懂事的奶娃娃,亲眼看见父皇母后、姆妈丫鬟一个个被杀死,还要拍着手掌大笑……”

琅邪久久说不出话来。

烛光摇曳,他又道,“纵使如此,宫里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亦是无辜的,文贞对你全心信任,不惜为你偷宫中守卫图,太子更是从未害过人……”

这却不知怎么触了白青青逆鳞,她的目光猛地一变,声音也冷了下去,“您还不明白?太子杀了人,”她脸上带着丝笑意,却是一边笑,一边将刀戳到了琅邪心上,“他为了救你,选择让文贞去死……这亦是杀人。”

“……是你给文贞出的主意。”

“……是了,他骗我,又非要进太子府看那《游春图》,也是因为你……他又怎知太子一定会……他对你全心信任,你为何要如此骗他?”

“骗?”白青青摇头,“殿下又错了,我的所作所为从未欺瞒文贞,您在这一环之中,要我为您去死,我也是愿意的。只我是个女人,身形与殿下相差太大,即便去了,恐怕很快便被认出,功亏一篑,得不偿失。文贞知道我想做什么,是他哭着求我,白姐姐,白姐姐,你让我去……我愿为殿下去死,我是心甘情愿的……他是个好孩子,唯恐您那时还有意识事后自责,竟连名字也不敢透露,要冒着我的名,去受这一死……”

此事早在那日重逢时,她便已告知琅邪,可当时她仅含糊道出了一个最可怕的结果,此时却是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来给他看,那一瞬间,琅邪心中的愤怒和悲伤无以复加,可紧接着,又被她眼中那隐忍的恨意所带来的惊讶取代了。

他猛地意识到,白青青恨他——在她心中,自己不配文贞这条性命。

这反倒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他平静下来,“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救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为了救殿下,却一可让樊家太子下马,二可让百姓识得天家真面目,三可痛击皇帝,一石三鸟。”她颇有些讽刺地瞥了琅邪一眼,“还可保住一支杨家血脉。”

“天下难得太平,你为一己私欲害无辜之人,害天家动荡,害陷黎民于水深火热,不觉得太自私了么?午夜梦回,你就不怕良心不安?”

“殿下一路走来,瞧这天下果真太平吗?

“上天怜悯,赐了百姓几年风平浪静,可到去年,好运已被尽数收回了,天灾不断倒不算什么,‘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我等凡人不可逆天。

“可太平之下,可怕得多的人祸暴露无遗:赋税仍让普通百姓吃不饱饭,官兵包庇勾结搜刮民脂民膏囤为几用,劳民伤财的战争不断爆发,百姓被生生饿死,杀死,冤死……可朝廷在做什么?在内讧!皇帝日日做着他的长生梦盛世梦,残害忠良,任用奸佞,而后上行下效,诸如齐县县衙粮仓这样的腌臜事,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起!盛世之下,这才是水深火热。

“是,杨骅是暴君。可樊宏举便好了么?他是个伪君子,他让他的百姓卑微可怜,欲哭无泪,他能得一时民心,不过借杨骅之恶掀起的东风,又恰巧碰上几个贤臣能将,可此人一无治国之才,二来气量太小,您以为他真是喜欢他的大儿子才栽培他?您以为他的二儿子为什么讨不了他欢心?他为何不干脆一开始便杀了西郊众人?我恨他,不止恨他害死我的父母兄弟,害我一族亡尽,我恨他容不得旁人质疑,又桩桩都要掩盖,我恨他视百姓为刍狗,我恨他祸国!”

她好像从梦中醒来,撕开假面,泣血般地控诉着。好似在那个人之痛上,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疼痛。

琅邪摇头,“你说人祸,那你用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搅乱朝政,难道便不是人祸?你口口声声说天子视百姓为刍狗,可曾想过在你这些盘算之中,太子,文贞,陈申,文峥……那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不也被你视为刍狗?”

“文峥是奉旨自尽,陈申是无辜被斩,文贞是为殿下而死,至于太子和那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他们每个人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可都因狗皇帝而起!”

琅邪不料她竟无丝毫悔改之心,大为震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再给殿下说个故事吧。

“那还是我第一次去宫里见姑母时的事。”

“那天,领路的丫鬟临时被叫走,由得我一个人胡蹿乱走,我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花园,碰到一个穿着龙袍的男人,坐在松下石凳上,男人面相凶煞,像个要吃人的修罗,我躲在暗处连声也不敢出。

“直到他开了口,才意识到这人是我的姑父。我心里好奇怪: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可照姑母所说,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应该更加不苟言笑,气定神闲,喜怒不形于色......总之,不该像那样,像被气坏了,又像一点办法都没有,像遇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难题一般——可他面前只不过是站了个只到他腰间的少年。”

琅邪已猜到那少年是谁。

白青青嘴角浮起笑意,“殿下猜最后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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