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蘅并不看他,帝后携手走向大殿宝座,众臣行跪拜大礼。
步瑶偷觑身边的高澄,如果她的直觉没错,今日是要出大事的,最近高澄每每都是半夜爬上她的塌,一双铁臂紧紧箍着她,等她醒来身边又空空如也,让她很混乱,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回来过。
“莫要看了,为夫有那么好看吗。”高澄嘴角翘起,自那日起,两人似乎有了奇怪的默契,不再提几年前那场走失,也不再提这几年攒积的恨意。他等着,去她说的地方看看,且信她一次。
“今日……是不是……”步瑶眼中满是担忧。
“你就是太过聪明,今天紧紧跟着我,不要乱走。”高澄轻启刀削般的薄唇,沉声吩咐道。
太极殿歌舞开场,竟又是桃夭,望之恍如隔世,舞姬翩翩起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尔朱文畅看向郑仲礼,进而又望了元韶一眼,无声点头,眼中戾气尽显。元韶身边的高薇亦看向这二人,心中疑惑大盛。
元善见心里发沉,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高蘅是十岁上下,白白胖胖的蘅妹妹吃了他家五个大包子,当日就积食了,听说几个嬷嬷轮流揉肚子,揉到半夜且才好。自此他再见到高蘅便问,“要不要去我家吃包子?”高蘅每次都横睨他一眼,肉乎乎的小脸粉若菡萏。叹了口气,可惜,她是高欢的女儿……
“皇上,皇后,父王,今日妹妹大婚,臣女想作一舞,献给帝后,以贺百年之好!”
大殿有片刻的静默,随即低声议论起来。
前皇后要以舞贺新皇后,且都是高欢的女儿,众人看向高欢,见他脸色微微发白。
“父王,您与母亲一直抬举我作嫡女,其实众人皆知,我乃一舞姬之女嘛。舞姬之女,拿手的自然是歌舞。就让我跳一曲《明妃出塞》罢。”说罢,不理会身边绿了脸的元韶,以及满殿错愕的脸,甩起小袖,款款走到大殿正中。
高薇自顾自唱道:“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决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为悲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沾朱缨……”
所有人皆不知高薇会舞,这一舞凄美决然,如泣如诉。一首《明妃出塞》说尽了高家女儿的无奈。
“行行日已远。乃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对之惭且惊。杀身良未易。默默以茍生。”
唱到此,她眼中恨意渐盛,淬冰一般凝望元韶:“茍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她一把抽出大殿侍卫的佩剑,舞起剑来,气势如虹。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英。朝华不足欢。甘为秋草幷。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众人皆呆住了,不想高薇在这样的场合竟如疯了一般,也不想高薇原来这般会舞,飞袖柔美,舞剑英气。再联想这两个高氏女儿,甚至从前的尔朱英娥与尔朱英娇,无不唏嘘。她们都曾是皇后啊,皇后……
恍然间,贵座上一声闷哼,再细看,元韶已是倒在高薇的剑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断更了一些天,回来啦,马上开新书,希望预收呀预收……Y(^_^)Y
第68章 红霞飞
一切来得太快,未及众人反应过来,血便喷溅而出,猩红色的血浆竟弥漫着一股甜香,让本就红得耀眼的大殿更添幻影。
元韶来不及说话,喉咙便被一股腥甜灌满,似是不可置信,发冠上的猫眼亦轻轻颤动着,瞬间,玄色鹰氅上的银线便被浸成了殷红,高薇笑了。
大殿片刻的寂静,随即乱成一团,元氏皇族们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你干什么?为何杀彭城王!”
高薇声音朗朗:“我干什么?他该死!他干的事,你们大概还不知吧,我不杀他,到他连累你们的那天,你们自己也会杀了他!”
“阿姐!”高澄已然从座位上弹了出去,挡在她身前。
“子惠莫要过来!今日且让我在此做个了断!”
剑已被她架到了她长长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已将皮肉擦破,仿佛稍一用力,脖颈便如脆柳一般折断了。更扎眼的是她许久未曾露出的明媚笑脸,亦是这般大婚,亦是太极殿之上,当年的“之子于归”她并不甘愿,岂知原来那是她生命里最美的一天了。
此生,只有一次桃之夭夭,只有一次之子于归。她的夫君,早就在那边等着她了。
高欢勃然起身,“薇儿,你在做什么!把刀放下!”
“父亲放心,我还能做什么?这辈子,我作为高家的女儿,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总归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我这便去了,只有几句话想当众说清楚了,所以选在今日。皇上、皇后娘娘,阿姐对不住你们了!”
高蘅忍不住哭喊:“阿姐!阿姐!”
“薇儿,你莫要糊涂!为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说便是了。今日是皇上皇后大婚,岂容你在此放肆!”那张肖似她母亲的面孔,此刻举着剑,卡住自己的脖子,终于叫高欢动摇了。
“父亲,我不糊涂,正是因为我不糊涂,所以才要去。我娘本是一个舞姬,纵有倾城美貌,却无奈生于乱世,出身低微。她幸运是遇到了父亲,不幸亦是由于遇到父亲。父亲爱她,爱她倾城美貌,爱她舞姿似仙,母亲亦知,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想罢了。父亲可知,母亲生下我之后,并没有死?”
霎那间,大殿静了下来,针落可闻,高欢有些凹陷的眼睛空洞地望向高薇。吹奏的乐师也早被高薇这一剑震得停了奏乐。
“是啊,您的母亲便是我的阿珂姑姑,她的确没有死。”不知何时,慕容燕从人群之后走出来,清晰地说道。
“慕容燕,你要做什么!”高洋一个酒杯砸了过去,慕容燕并没有躲。
“你认得我母亲?”高薇不可置信。
慕容燕一笑:“慕容珂,那可是我们慕容部第一美人,当年,六镇兵荒马乱之中,大丞相以为她死于难产,为了她而屠城。”
“原来母亲姓慕容……”
“她没死?她在哪?”高欢喃喃自语……当年,婆子抱走了女儿,他泄愤屠城,回到放阿珂尸体的地方,那里早就起了大火,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阿珂姑姑被我们慕容部的人拉走了,一场大雨的冲刷,她竟然醒了!”
“那她为何不回来找我?找薇儿?”高欢黯淡了许久的眸子重新燃起火来。
“哼,您没听到您女儿说吗?但凡世上男子,能被你们当作自己女人的,还不是那几样?你们无不珍爱的是女子如花容颜,你们爱的,年轻貌美,是柔顺服从,是贞洁无暇!阿珂姑姑于忙乱中被刀剑所伤,脸上留了深深两道长疤,试问丞相,这样的女子您还会爱吗?”
“她不回来,她怎知道我不爱?”高欢顾不得这女子在皇上大婚礼上放肆,阿珂还活着?
慕容燕不屑一笑,“大丞相,看看您的渤海王府吧!若没有超凡的容色,那便是有能助您上位的势力,阿珂姑姑有什么?没有了美貌,更没有兵马,没有家族势力,没有钱财!”
“她跟了我的时候,我亦是什么都没有的!她怎就知道我会嫌弃她容貌破损?”高欢似乎被自己感动了,兀自追问着。
“您当年爱上我阿珂姑姑,又怎会没有她容貌的原因?我的阿珂姑姑,当年连山也下不得,但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必定会跟上山来,甩都甩不掉。世上男子,也许并非无情,只是要的太过清晰,越是聪明有野心者,所求越是刁钻苛刻。世人多毁谤女子爱财、爱权、爱貌,岂不知男子才是世上最最势力之人,更加看重财貌?阿珂姑姑就是清楚了有一天会被厌弃、遗忘,还不如自己走的干净!世上只有女子的痴情,才是最最干净的!”
慕容燕看向娄昭,他身穿石青色直裰,头戴玉冠,一双星辰般的眼睛早就浑浊不堪,没了当年的清澈,见慕容燕看他,忙缩回了视线。
慕容燕不屑一笑,“所以,阿珂姑姑回到了慕容部,戴起面纱帏帽,忘了您,忘了她曾痴爱过的怀朔守卫!忘了魏国权倾天下的大丞相!世上男子势力,家族里的男子亦不例外,阿珂姑姑成了慕容部的弃子,族长给她的任务,就是教出下一个能替慕容氏争气的女子,也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