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飘飖(75)

作者:月千爻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回父亲,崔暹很能干,朝堂之上,沉疴痼疾不少,必要狠狠挖出毒瘤方可。”

高欢却没有说话,转向了步瑶,“儿媳,你说呢?”

高洋极为意外,本事讨论朝堂之事留下女眷便不妥,未曾想到,父亲竟然在意她的意见,再想想许多年前,父亲多次赞赏,也把目光放在步瑶身上。

步瑶起身,垂首道:“朝堂之事,儿媳不敢妄议。”

高欢慈蔼一笑,“就当是家人说说话嘛,你随便议便可。”

“儿媳未来晋阳之前,曾听说去年皇上大赦天下。”

高洋不解道:“阿嫂,父亲问吏治,你说大赦天下是为何?”

步瑶谨慎道:“去年,皇上大赦天下之时,梁皇亦施恩于臣子。梁皇对贺拔胜与独孤信两位我朝旧臣大施恩惠,许他们高官厚禄,虽二人最后也未曾留在梁皇身边,可仍感念恩德,听说那贺拔胜连飞往南面的飞禽走兽都不再射杀。”

高欢点点头,高洋仍十分不解。

步瑶看着高欢神色,继续道:“如今天下三分,文臣多往南走,武将多留北方。梁皇施恩四方,又倡导儒家礼乐,许多中原的士大夫都被吸引过去。听说西魏宇文丞相也不遗余力招抚将士家眷。我朝许多武官家眷都在关西,宇文丞相也经常对这些人进行招诱,长此以往,怕流失人才。我朝肃正纲纪没错,但若不徐徐图之,而是一味严苛的话,那么武将尽归宇文泰,文臣尽归梁皇,我们便岌岌可危了。”

高洋闻得此语,讶异至极,“你,你竟然说……”

高欢却极为赞赏,“果然是阿至罗公主,胸中有大局!前段日子杜老头天天跟我说朝中贪腐之事,我对他说的就是这一番话。贪腐为沉疴痼疾,已经是他们日常所为了,且等天下平定,我必要好好整饬一番。子进,你可听懂了?”

高洋郑重点头。

“子惠,为父为你讨的这个老婆你还满意否?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更放心了。看来那封信为父也不用和你多说了,有你媳妇劝解着,我看你也能想通了。”

元仲华宽阔袍袖里的帕子都要扭断了,她看着夫君那定定看着她的眼神,心中翻腾不定。

回府的马车分成两辆,高澄自然而然上了步瑶这一辆,虽然他并不想和她说话。

第63章 风不止(三)

世子府里一片肃杀之气,步瑶跟在高澄身后,见他听了沙千里等几个人耳语,又径直走向扶摇馆。

说话间,有几个婆子将一个女子拖了出去,步瑶心惊,那是她曾见过的一位侍妾。

“她……犯了何事?”

“她是一些人放在我身边的,要说也没什么,只是她过了,只能带走。”高澄面无波澜。

元仲华满面狼狈地跟在身后,忍不住说到:“夫君,难道现在你的妻子就只有她一人了吗?我呢?阿琬你也不去看看了吗?”

高澄回过头,终于有了些神色,如深渊般,“合欢散你总共在我身上用了两次,一次,她的孩子没了。一次,便是有了孝琬。你还想说什么?”

步瑶瞪大了眼睛,想起许久以前,那个穿着樱粉襦裙,开满樱花的春天,她曾有过一个孩子,而一夜戚风暴雨之后,没了。

元仲华一个踉跄,“怎么能说是我?那时,我还尚未嫁入世子府啊!是不是这个贱人罗织妾身?”

寒冰般的冷语笃定响起:“你是没嫁入世子府,可已经能让我没了一个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姓赵的婆子死之前吐了个干净,所以,那些人,我全杀了个干净。你嫁进来以后,我说,别把你们清河王府那些污糟手段用在我世子府,你没有听,几次三番试探我的底线,南歌的身子你给弄坏了,不能生育,上舞被你赶去了教坊司。如今,我不缺正室夫人了,你若再生事,就当我没娶过你。”

说罢,拉起面若死灰的步瑶,阔步走入扶摇馆。

背后的声音犹自呜咽:“夫君,她是什么好东西,生了别人的孩子还来骗你,你不要信她……”

他的手骤然紧了紧,但并未松开,笃定地拉着她走进扶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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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也刚刚举行过一场大婚,文帝元宝炬娶了柔然大公主为后,昔日的皇后乙弗氏下堂出家,削发为尼。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步瑶有些恍惚,本科的时候,曾经赶了一篇这段历史的课程论文,查了这位皇帝的资料。他一生坎坷,打从出生没多久,父亲京兆王兵败,母亲剩下遗腹子的妹妹,一家人被幽禁在宗正寺。总算后来重获自由,归入宗室,然终究带着反骨,与孝明帝一起与灵太后对着干,被免官。再后来,元脩即位,他做了太尉。再跟着元脩逃去西魏,宇文泰杀了元脩,却立了他做皇帝。

最最讽刺的是他的谥号,史书潜规则,只有特别有成就的皇帝谥号里才有“文”“武”二字,汉文帝开“文景之治”,汉武帝就不用说了,可笑这位宇文泰的傀儡皇帝,竟然谥号为文皇帝。

更让步瑶笑不出来的是,文帝娶了这位柔然公主(悼皇后)的两年后,因着柔然公主滔天的醋意和柔然武力的胁迫,文帝一纸诏书将乙弗氏赐死。

元宝炬是孝文帝之孙,乙弗氏是孝文帝外孙女,元宝炬娶了姑姑淮阳公主的女儿,恰如宝玉与黛玉。就算乙弗氏是淮阳公主和平西王之女,乱世中尚且保不住性命,更不要提她可怜的儿子。想起自己的儿子,步瑶又是一阵心惊。还记得那年世子府的赏樱宴,落英缤纷时,乙弗氏笑得幸福而满足。

“步瑶?”高澄看着兀自发呆的她,而回话的人已经渐渐走远。

步瑶回过神来,“世子……”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元宝炬会舍弃乙弗氏,而娶了那柔然大公主?”

抛却一切挣扎,步瑶目光坦然,宛如墨染,直照进人的心里,“不……我并不好奇,我知道,但凡想做皇帝的男人,早就把一切都舍弃了的,别说是妻子,就连儿子,也不是不能舍的。”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对吗?所以你才会离开我。”

“世子说笑了,昔日我不过一小小侍妾,连乙弗氏的分量都不曾有过,何谈舍弃。昔日魏国的曹彰可用爱妾换一骏马,爱妾供他消遣,良马供他玩乐,爱妾与骏马又有何不同,价值等同。更何况,世子是亲口说过要将我送给宇文泰的,我难道对世子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高澄霍然起身,怒不可遏,“所以你便是这样想的,也拿我当作玩物吗?我大婚之夜,我并未曾留在她房里,我怕你难过,撤了团扇便去找你!你可知我到扶摇馆看到了什么?”

高澄捏起她小巧的下巴,恨意灼然,“我竟然看到,人去楼空!人去楼空!我们的床榻之下,竟有一条密道,直通向郊外农舍。你这骗子!你既要走,又何必做那种种假象与我看?你知道吗?到那天我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下巴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步瑶轻蹙眉头,“我大婚之夜,带着侍卫追去了郊外,找了你三天三夜!你不想解释解释吗?这几年你去了哪里?还嫁了人?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阿至罗国把你嫁过来,你不会不知道要嫁的是我吧?你安的什么心,一个破帏帽,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就那样看着,如今,我想听真话,你到底如何做想?”

心虚得厉害,下巴被紧紧捏着,高澄犹不满足,继续道:“你嫁人了,生子了,如今要来认我做父,你想过我会怎样吗?”

忽然想起那年临走时候跳的一曲《白纻歌》: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濛。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垂罗舞縠扬哀音。郢中白雪且莫吟,子夜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那时她便有了阿瓘,可是,谁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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