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飘飖(56)

作者:月千爻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叹了口气,高澄站起身来,挺拔的身姿霎时笼罩了步瑶,他愁云满面,也不再说话,负手走向正殿。

他走路稍有摇晃,可他便是连这般酒后亦是负着手,一派老成姿态,让步瑶看了心里揪着般难受。轻轻跟在高澄身后,步入了扶摇馆。

走入熟悉的扶摇馆,憋在心里的热切忽而排山倒海而来,高澄深吸一口气,美人计,细作,被女人牵制,女人干政,灵太后之祸,鲜卑旧俗的杀母留子,不贞的女人便要杀首子……那些白日里缠着他的种种犹疑、杂念,此刻皆被摒除,他忽而想起,初见那日,她坦荡而幽深的双眸,一如此刻。

她乌黑的双眸,墨染般的秀眉,那样沉静的、热切的凝视着他,他却突然不想深究了。今晚他喝醉了,不是吗?醉了的人,是可以放肆一次的。然而,仍然心痛……

“阿惠,我好想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肩臂,漆黑的长发,怕是再没有机会了,她直接出口。

高澄转过身来,这亦是她的计策吗?

“想我?”高澄突然觉得好笑,“想我你便说出慕容玄的下落,想我你便告诉我明城大学是什么?想我你便不要背叛我!”说着,见步瑶眼中的惧意,陡然想起两月前的事,酒意仍在,高澄只觉身轻头重,摇摇晃晃站起,又压下怒火,颓然坐下,“算了……”说着便又复起身,要离开扶摇馆。

却忽然觉得后背传来一阵温热,自己被轻轻抱住了。

他听见她说:“今晚不走,好吗?我唯求你这一次。”

他忽然有些恨自己,好像就在等着这一刻,好像连一瞬间的踯躅也不曾有过,转过身,用力地、狠狠地抱起了她。再不想装作闲逛至此,再也等不及她说其他,他醉了,不是吗……

高澄眯着眼盯着远方,轻抚着散落在他胸前的如墨的长发,听着那一首首陌生却动听的歌。

步瑶几乎把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古装电视剧里的主题曲全唱了一遍,而高澄,也从惊诧,到安然聆听。

高澄不解,一副一本正经模样:“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淫词艳曲?”

淫词艳曲?步瑶轻笑,也对,电视剧的歌词写得太过直白,“爱情”、“拥抱”、“依偎”、“喜欢”这样的词比比皆是,可不就是伤风败俗吗?她轻轻笑着,也学他眯着眼望着远处。

此刻,正好。

她暗暗记住了此刻,观察着周遭的一花一杯,一灯一桌,想着,从今往后,隔着千年流转,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相异时空,唯有此刻,是她想永远记得,永远不忘的。

想到此,心中柔情百转,心绪万千,她轻问,“阿惠,有没有哪一刻,是你能安心的,不想忘的?”

高澄盯着她认真的小脸,轻捏她的鼻尖,不假思索,“便是此刻。”

如此,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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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浮生事,浮生在梦中。并非一无所得,那些爱着、痛着的日子,她经历过了。若没有走这一遭,属于月步瑶那个飘渺的浮生之梦恐怕也了无生趣。没什么遗憾了……

不只一次想起那似梦非梦的场景。

“我是谁?”

“你母亲为你取名月步瑶,希望你像此名一样,步入月之瑶台。然而世间诸法,非愿力所及,看破却未必出离。一花一草无非中道。并有缘起法,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生灭流转之中,你还有一段尘缘要了,还有一人于轮回之中等你,你需遍历诸法,于红尘之中,痴爱一场,这便是今日之你。”

“那我如何找到那人。”

“既有缘起,何愁相遇。你去吧,滚滚红尘,无非怨憎会,求不得与爱别离……”

这一遭便是为此吧?爱别离,终于走到这一步,步瑶安然。

鲜卑式的婚礼及其热闹,这里不仅盛产热血男儿,亦有那么多热血红颜。丞相世子娶妻,清河王嫁女,这世上可还能有再好的良配?

此时已是黄昏。北魏之时,婚礼用昏,取阳往而阴来之意。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随着钟鼓那震耳的声音,迎亲队伍由世子府出发了。

丞相世子高澄此刻身着玄色服靴,骑在高头黑马之上,带领一支通体黑色的迎亲队伍,华丽至极的玄色马车,如游街般行在去清河王府的路上。街市上人潮汹涌,这迎亲队伍也行得异常缓慢。

街市之人何曾见过此等玉人?那许多沿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想着若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此生还有何遗憾?更何况这人便是那大丞相的嫡长子啊!何等尊贵,又是何等风流模样?

况且,此前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已是轰轰烈烈,丞相府竟然全部按照周礼,采择正妻,以老雁纳采,以大儒问名并合八字,以在世仙人纳吉占卜,以金砂所制墨水书写庚帖,并以价值连城的金银玉玩作为彩礼,以皇上圣旨作请期,这个大婚的规格,实为世所罕见。而今日的亲迎之里,更是重中之重,成了今日洛阳城一大盛事。

步瑶听着那鼓瑟欢快的声音,之前揪紧的心忽然放松了。

脑中忽然千灯互照,光光交彻,仿佛顿悟,无所不知。步瑶此刻忽然想起了:元仲华,清河文献王元怿之孙,清河文宣王元亶之女,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妹妹,北齐文襄皇帝高澄的嫡妻,《北齐书》里说她容德兼美,曲尽和敬。

一切,都是它该是的样子。

不敢听……乐美钟洪,欢快却悱恻,热烈却婉转。一生许诺,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当如此乐。

不敢看……漫天的灯火映红了窗,比高薇嫁元脩更艳,比仪儿嫁高欢更分明。从今往后,红烛齐天,红幔盖地,当如此夜。

月步瑶,该走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甚至有些啰嗦。昨日早上高澄出门时,步瑶仍不罢休:“你平日多思多虑,每日午间还是躺躺的好。”

高澄直求饶,“不想找了个悍妇,还是个话痨。”

“那你听是不听?”

高澄揽步瑶入怀,“母大虫的话,我句句要听。”

没有遗憾了……

听说心在极痛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的。果然,步瑶深呼吸,才觉得胸腔欲裂,震震隐痛,只好改为小口呼吸。待到穿戴整齐,早已没有了气力。

看着身边同样短打装束的阿昆,步瑶再次认真问她:“你想好了,走了便再也不回来了。”

阿昆懵懂的少女心忽然有了主意,她郑重点点头:“嗯,不回了。”

挪开桌子,打开密道,也不用再隐瞒了,过了今夜,这密道就没用了。就算查到姜中行那间藏身的农庄又如何,他们也是要走的了。就让他以为她跟着姜中行走了也好。

再回望这扶摇馆,处处都留着她与他的气息。

博古架上放着步瑶如漫画一般的小画,古朴的回纹桌上放着鹅黄的瓷瓶,再看紫檀木床上的透明纱帐,是步瑶一定要挂上的,“不然这床这样黑,好压抑哦,和你一样。”

“又胡言乱语,什么是压抑?”

“你不用懂,总之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便是了。”

“不是好话,罚你。”

“还罚?你这不就是在罚我吗?我现在一点自由都没有。”

“罚你,罚你给我生十个小子……”

……

不能再想,步瑶系好头发,走入密道。

姜中行与江一牧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十分默契,在密道的另一段,默默等待步瑶。

“师姐,真的想好了?”

“世间本就无常,我就算留在这里,又能如何?好日子,已经有过,够了。”

“步瑶,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今夜时间充裕,元仲华是冯翊公主,高澄也不能太过怠慢。高家还未得手,他们尚且不敢如此。步瑶,你还有话留给他吗?我这样问,是因为看到贞贞回去是多么……我们既走,就不再回来了,也很难回来了。经历这些事,隋老师已经十分后悔,一定不会让你再回来了。”

忽然想起一首禅诗:澄江明月内,应是色成空。那隐隐的禅意那时她尚不懂,如今却懂了。

此后,此处再无月步瑶。只有澄江,而无明月了。

爱过,怨过,苦过,亦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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