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这里赤练不觉又要叹服一下卫老大的精力旺盛,他忙归忙,但是十分懂得见缝插针。
卫庄不主动告诉赤练自己在忙什么,赤练也不去过问。虽然她问了卫庄也不会刻意隐瞒,但她深知道自己什么该问,什么不该插涉。
何况她已经手握着流沙里最高的权限了,很多事情的知情者只有卫庄和她。流沙四大天王,论武力她绝对不算上乘,但她确实最贴近流沙权力核心的那个,其他均是出打架作战的人手和苦力而已,白凤稍稍超出另几个一些,能调配得动几大帮派,但也比不上她。
赤练甚至能在卫庄不在的时候支使得动另几大天王,虽然他们不太服帖,赤练也清楚得很,他们都是看在卫庄的份上才听自己一回。
卫庄失踪的时候,她更加清楚这一点,她那时始终被自己想竭力压制下去的恐惧笼罩,她不愿去想,但那种隐藏着念头始终不安分地撺上她的心头,那就是:如果卫庄真的不在了,或者说长时间的消失,流沙一定会很快分崩离析,变成真正的捞不起来的散沙,她自己是决然支不起来一个偌大的流沙的。卫庄曾言,正因为有了嬴政,横扫六国的大秦帝国才能存在。赤练以为,卫庄之于流沙正如嬴政之于现今的大秦,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整个庞然大物。
赤练不知道卫庄是怎样做到的。在韩非身死他乡,紫女前往秦国下落不明,张良远去桑海求学之后,在昔日流沙的核心人物几乎都不在了以后,他是怎样自己一个人,把一个被夹击在旧韩国和强秦之间,桎梏于庙堂和江湖之间的流沙,发展壮大到现在的地步。
哦,还顺手捞出来一个惨兮兮可怜巴巴的走投无路的亡国公主。让她没有真的像一粒沙一样,消亡于动荡时局的残酷洪流中。
当意识到自己永远追赶不上他的实力和强大之后,赤练就有些释然了。她只是不断希望自己能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至少不要永远都被保护,至少可以帮得上他。
从前的红莲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未来从来都是难以预测的,她当时只知道自己不想成为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不想成为联姻的公主,不想成为她从小被教导应该成为的那种女人。她如今站在这里,命运不知道对她是残忍还是恩慈。
说起来,江湖上她“头号女杀手”的名声被叫得响亮,她不知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在她心里,女杀手该当是六剑奴里那两位的样子,是被打磨得完美的杀人机器。而她,作为一个女杀手,名声传得远,实际上干得更多的却是其他的活,比如打理流沙事务——这也是卫庄从头手把手带起来的,她起初只是跟着他整理文书,这些年一点一点学会了独当一面。
很多事卫庄只肯相信她,他们无条件的彼此信任。
(十七)
这日卫庄又是一早出去了,前晚赤练见他在房内握着鲨齿细致着擦拭着。
大概是又有架可打了。
他这几次的外出都只是提前跟她打了个招呼,没说要赤练跟着。若是往常赤练还要主动提出前往,但如今她自知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真打起来绝对是个拖后腿的,便也只是叮嘱了他一句小心些。
赤练这天傍晚好不容易从流沙事务中抽开身,回到自己的寝殿内钻研起她热爱的毒药事业来。一投入进去,待一剂新的毒药配制成功,不知不觉已快三更了。
卫庄还没有回来,赤练本是想等他的,却迟迟听不到什么动静。半夜里起了大风,呼呼作响,赤练听着倒觉得催眠得很,她等着等着便困倦了,也不勉强,索性去内间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风灌进来的呼啸声吵醒了,一睁开眼,一个人影循着外室还没有彻底暗下去的灯火朝她走过来。赤练倒不意外,她睡眼朦胧中也一下就认出来是卫庄,其实她都不用睁眼,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
不过待卫庄走近了,赤练倒是吃了一惊,一下就彻底清醒过来。
他身上携带着夜深户外被狂风吹过的凛然气息,混合着铁锈一样的血腥气,赤练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她再借着黯淡的光线一看,他白色的长发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来染了了多少血。
赤练连忙跳起来去脱他的衣服,虽然看不太清,但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让她害怕起来。
她有些手忙脚乱,冷不防却被卫庄握了一下手臂,他淡淡说道,“无碍,大多是别人的血。”说着自己开始脱衣。
语气倒是轻松。赤练打量着他,烛火下辨不清他脸色好坏,不过她还是放下了半颗心。待到上衣脱净,他赤裸了上身,她看见他左侧的肩膀和上臂处有三两处刺伤,已经不流血了。没伤到骨头筋络,数量又不多,对他来说算是轻伤了。
赤练把他拉到坐榻处,重新点亮了几盏灯,翻出医药箱为他清理伤口。等她擦干血迹,凑近了去看那几处不深不浅的伤处,却是楞了一下,“这……他们用的武器有毒!”
再看向卫庄,他却是一脸“不然我为什么来找你”的坦荡。
赤练叹口气,起身去翻找她的药柜。
这毒放到别家就很棘手了,但是放到赤练这里实在算是一个很平庸的毒。赤练不太正经地心想,哪来的人,太差了,要是换我下毒,中毒的人绝不会还能自己跑回来。
卫庄若是受了别的重创她一定会慌,这单单几处皮肉伤加上中毒她倒放下心来,有她在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毒药和解毒的药,连她的血都能克制不少毒。再者这江湖上流传的毒药,一大半都是从她这里出手的。
她抱了一堆瓶瓶罐罐纱布器具过来,对着灯火,三兑两兑,搅搅拌拌,手法十分娴熟老道。卫庄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操作,气定神闲,完全不像是一个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的人。
赤练把配好的一部分药粉倒进碗里,兑了点温水,端到卫庄面前,“先把这个喝了。”卫庄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接着掏出一把纤细但锋利的银色小刀,先在她自己特制的药酒里浸了,拿出来又放在火上两面烧过。卫庄已然知道她准备做什么了,十分配合地侧过身子来。那几处伤口已经干涸了,赤练扶住他十分坚硬、肌肉嶙峋的胳膊,手起刀落,原来的伤口就划成了十字口,她一手用力挤压伤处,一手拎过一个碗来接着流出的毒血,待到流出的黑血变为正常的红色,她麻利地敷上药粉,用纱布缠好,接着去划下一处。其过程快稳准狠,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见她不是个善茬。而受伤那人更不是个善茬,伤口带毒本就极疼,又要在伤处重新划上一刀,还要被挤出毒血,可他全过程坐得稳如磐石,一声不吭,至多微微皱了皱眉头,连呼吸都没乱。
赤练给卫庄包扎好伤口,又帮着清洗了一下发肤上的血迹,待一切都处理好,天已经蒙蒙亮了。
赤练实在是怕他一转身又要去忙东忙西,连忙出言提醒道,“你中毒后动用了内力,毒虽解得及时,还是有一些渗入体内,一时半会儿身体会有不适,回去躺一下吧。”
卫庄纵然身体再好,也是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再加上受伤中毒,线条分明的脸上已现出一丝疲倦。他还是摇头道,“无妨。”说着拎起鲨齿就要走。
然而猛一起身,眼前竟然黑了起来,随即剧烈的眩晕和头痛汹涌而至。这一下险些没站稳,还好赤练早有准备一般伸手扶住了他。
卫庄待这波眩晕过去,眼能视物了,对赤练无奈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乌鸦嘴了?”
“什么叫乌鸦嘴?”赤练不满,“我这怎么是乌鸦嘴?我这是凭着对此毒的深入了解和常年用毒积攒的大量经验,精准地预测了你的毒发症状。”
卫庄:…………
(十八)
卫庄本来还想回一句,但是头愈发不可收拾地疼了起来,像是要炸裂一般,眩晕感也加重了,甚至视线有点模糊,这个“不适”比他想象得要严重。
他被赤练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虽然他认为自己远没到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地步,他觉得就算自己成了现在这样,再给她演练一遍完整的横剑术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为什么要表演横剑术呢?表演横剑术需要一颗开着花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