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体质特殊,什么天气身上都是温凉的。赤练没有这种冰肌玉骨,她天生体热,比其他女子更怕热一些。——大概是这个原因,卫庄早早让她去安排下人去冰窖打点。不然两人夜里躺一个床榻上都嫌对方传热气过来,更别提还能有兴致做别的。
大概是之前几个月都没做过的原因,两个人看架势都决心要好好补回来,新花样旧花样都搞了不少。昨天夜里也是,那挨千刀的又没轻没重把她大腿两侧和腰窝处掐青了一溜,上次脖子上的红印子还没散,这夏天又没法遮掩,她不得不厚涂了三层粉才敢见人,今天一看身上又多出好几块青,她气得今天一天都躲着没见他,不得已去他书房安排下人摆冰盆也没和他说话。
挨千刀的,她这种事忿忿就心里叫他挨千刀的。反正他一般也挨不着刀,都是他砍别人。
她腰上和手腕的伤倒是好全了。动武也恢复如初了,想到这里,她决定今晚无论如何推了他,明天要早起去练剑。
卫庄晚上披星戴月的从书房回自己寝殿,意外发现床上竟然没人。
难道我得罪她了?这是卫庄的第一反应。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一天都没怎么见到她人,完全谈不上得罪。
他又想,可能是她又忙着制毒。罢了,她最近说又要制一种不能见阳光的毒,只能夜里炼制,说了好几天了,可是连着好几个晚上都被自己拽住了。再不让她遂愿怕是真要得罪她。于是卫庄索然无味地自己睡下了。
(五十二)
因为睡前没做什么耗费精力的事,睡得早了不少,第二天清晨卫庄醒得格外早,他穿衣洗漱妥当后拎着鲨齿准备出去练剑,一开寝殿的门就看见赤练提着她的剑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抬了抬手,“去练剑呀。”
卫庄反应了过来,她昨天才不是去制毒了,夜里制毒通常都要花上大半夜或者一整夜。此刻看赤练,她的红唇在半明半晦的晨色下格外鲜艳明媚,双眸黑亮剔透,显然是睡足了。
卫庄有些想质问她,但还没开口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占理,于是又把话到嘴边又换了。
“走吧。”
他们来到正殿中间空旷的中庭,中午这里是极晒的,但此刻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空气澄澈如水,令人舒适的凉意还缭绕在身旁,是个练剑的好地方。
卫庄站在赤练八九尺远的地方,正对着她,鲨齿被缓缓抬起,锋利的剑首稳停在空中,银色的锐光指着前面红色的形影。
他不动,示意赤练先上。
这么多年过去,赤练从面对随手拾起的树枝,已经变成面对鲨齿了。她不慌不忙地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手中赤练毫不留情地击了出去。
寂静旷然的庭院里顿时响起了武器斩破空气的厉声。
赤练知道自己在武功方面的斤两,她当年基础打得并不好,现在这么大了剑术已是基本定型,很难再有什么大的突破,只能通过不断地磨炼和不断积累实战经验来增加自己在作战中的优势和胜算。而卫庄,他在剑法和武学上的造诣是她无法比拟的,若说单挑,江湖上能真正和他并肩的也只有盖聂。
她曾经因此自卑,她自卑地跟在他身后,自卑地站在他面前,为自己永远无法追赶的实力而自惭形愧。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爱让人卑微,让人低入尘埃,这是一种非常诚挚的说法。如果你爱过比你优秀又强大的人,那么这种心酸与甜蜜并举的感受会更加切骨。爱慕,没错,就是爱慕,爱与仰慕,在赤练的生命里永远无法分离。她像是在追随庞大无形的剑影,追随夺目笼罩一切的光芒,对方的魄力完全遮盖住了自己。
而就在被胜七打伤后的晚上,从昏迷中醒来后她突然释然了,她自己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那一晚像是对她受伤的补偿,她突然参悟了,懂得了“流沙”真正的意义,也懂得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世间本无目的,过程就是一切。她就是自己,红莲也好,赤练也好,都是完整的一个自己,都要努力发挥出自己的力量与光芒。她活着,她尽力而为,那她就是与他相配的,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我们都是手中执剑的人,因此我们是共通的。
爱让我卑微,但爱也让我们平等。
卫庄已经不轻不重地接了赤练的将近十招,他并不急着主动进攻施压,而是等着她自己暴露出更大的破绽。
他若是真想要打败她,绝对不会超出三招——不仅是由于剑法技艺的差距,还有力量与剑势的绝对压制。但打败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让她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打败的,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到尽可能规避掉破绽与失误。
赤练见鲨齿并不主动发难,只是稳健地见招拆招,自己只得一次次挑起先机。她很聪明,知道自己近战完全占不到便宜,几下之后就退远,用内力催动链剑伸长,红色的链剑如同一条条妖媚狠辣的毒蛇一般疾速盘旋而上,昂首绕过鲨齿剑刃直取卫庄面门。
这是她作战常用的方式,因为链剑若是近身攻击没办法长久地和一般的剑向抗,而她近战又容易暴露太多空门,所以她一般会采取较远的攻位,这样即使对手躲过她的攻击,反击也不易够及到如此远的位置,哪怕是剑气袭来也相对有个缓冲,给她留了空隙躲闪。
自然,链剑被格挡住了。
她不断变换花样操控从正面、侧面、下方,甚至后方攻上,都被毫不留隙地挡住或躲过了。
她正想设法从两个不同方向同时围住卫庄,限制他的闪避,卫庄却突然开始反击,反手用鲨齿猛然向链剑劈去。
赤练一时间吃了一惊,但还是迅速地做出应对。电光火石间全部撤回链剑已不太可能,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用链剑缠住了鲨齿。
等的就是你这个巨大的破绽,卫庄想。
面对普通敌人,这是常用且管用的一种打法,用好了,可以卸掉对方武器,然后一击必杀。显然赤练也经常在以往的作战中用这种方法,他们练武的人,身体反应都比脑子要快一点,赤练已经养成了像是本能的反应,在要躲不过去的时候,几乎是不加思索地用链剑缠住了对方的剑。
然而在面对力量比她强大太多的对手,这是不知死活的一招。
卫庄心平气和地默默接了半天的招,打得堪称是和蔼可亲了,就是为了设这个圈套等她往里跳,他那一剑劈下去的速度都是故意控制好的,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做出反应,好成功跳进坑里。
他等着链剑死死缠住鲨齿,然后猛得手腕一转,鲨齿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那头赤练根本就来不及收剑也没法松手,被看不见却压根无法相抗的力道一下甩到了空中,整个人转了一圈然后被拽得向卫庄那边飞去。
她在人在空中,还是努力设法补救,在挨近了卫庄,她借着手里被控制住的链剑的力,一脚狠踹向他胸前。但卫庄也眼疾手快,一面卸了鲨齿的力道,一面抓住了她的小腿,一个反手又把她甩出去了。
赤练人登时又在空中了。她心里清楚,若是卫庄是要杀人,一个总被他搞到空中的敌人,八十条命也没了。他不过是不会趁着这段自己哪里都是空门的时间补剑而已,自己其实已经输了。
但赤练不甘心,还准备继续接着打,虽然这看起来有点像耍赖。她在空中的瞬时调整了一下,用链剑触地,控制了自己的运动轨迹,成功地一个后翻弓身落地稳住了身形,她还想着退回远位采用远攻继续打。
但卫庄不想给她机会。赤练欲后退,身形刚要动的刹那,一波成片金黄剑气像一面墙一样在她左右包围,足足半人来高,绕过了她汇合在她身后。之前的对打,为了安全起见鲨齿上的剑气被卫庄压得极小,这时却暴涨起来,她倒吸一口凉气,措手不及地又往卫庄那个方向冲去。
这其实又是一个死局,当你身前一周都被足够锋利的,磅礴汹涌的剑气包围,只有发出剑气的那个敌人的方向是没有剑气的,那么该如何选择?
此时赤练往卫庄那个方向躲,又是本能的行为,但她心里已经送给自己一个叹气:若是真的战斗,她恐怕会选择去硬碰剑气。
一眨眼的时间,鲨齿冰冷的剑首已经贴在她的侧颈上,凉意让她浑身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