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伸手把纸条在烛上燃了,吩咐赤练,“明天早上通知白凤他们,我要回流沙总舵几天,让他们先在桑海,若有事——”他顿了一下,“就听盖聂指派。”
赤练一听就低落起来,又要走,刚回来几日又要走,这一阵就没怎么在眼前过。心里不快,但还是顺顺从从不动声色回了个“是”。
卫庄似乎还有公事要办,已经拿过案上的木简和笔,赤练见他要写书函,只得无言在一旁磨起墨来,半晌,还是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怎么……刚回来又要走?”
卫庄提笔蘸墨,头也不抬,“你先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我!?…我也……”
“不然呢?”卫庄依旧低头运笔,“还是你想在桑海待着?”
“不想!”赤练一下内心雀跃起来,若卫庄此刻抬头就能看见她喜笑颜开得和当年那个小公主也无甚差别。
“你先去睡。”他的嗓音低沉。
“好。”
等到卫庄挥手熄灭最后一盏烛灯,窗外的月色正好洒满床铺。他借着月光看见床上睡熟了的赤练,夏天的晚上,薄薄一层丝被她也盖不住多少,两条腿都露在外面,蜜玉一样,且曲线玲珑。
卫庄站在榻边,叹了口气,今天还是算了……伸手把窗上的帘子拉开,在黑暗中躺了下去。
(四)
还是有些凉风的。
赤练一边走一边想,山路已经所剩无几了。
诶?这身后的风为何……如此……不对!
赤练凛然回神,行走江湖锻炼出的直觉和反映速度让她在转身的同时就抽出了赤练剑。
疾风,杀气,剑光,兵器相撞的铿锵脆响,这些几乎同时发生了。
她原本准备舞开链剑去接下身后汹汹来势,这是本能反应,不需要思考的动作。然而在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从前面扯了回去,惯性让她转了个圈,等转回去的时候鲨齿已经和巨阙抵在了一起,两相不让。
再次遇上巨阙,赤练也没心思想别的,手腕一抖,链剑一瞬环环咬合成一把短剑,改变了之前蜿蜒的形态,她二话不说全力朝巨阙主人刺去。
前杠鲨齿已然吃力,侧面又有赤练攻上,胜七只得借力做一个后空翻退去几丈。
赤练见卫庄并不跟上进攻,也只得停了下来,链剑向地一甩,俏脸含霜,冷哼一声。
赤练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她心中暗骂胜七阴魂不散,愤然至极。之前在胜七那里吃了大亏,她一直怀恨在心,谁料卫庄他们从支援农家回来,时局是墨家流沙要和农家联手了,合作对象其中就包括这个胜七。
赤练不知这个合作具体要“合作”到什么地步,若是要做到让她成日和这个差点杀了她的胜七天天见面……赤练也无他法,只能暗暗气闷咬牙。
她之前手上和腰上都被胜七重伤,虽说有流沙上好的药,后来端木蓉也给她配了一些绝对无愧于“医仙”名号的药,内外伤都恢复得极快,但现在若是真要让她实实在在打一架,不用说和什么厉害角色打,就是和她正常水平相差无几的人打,她也是支撑不过去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在桑海都没有需要动手的事,这点也就没有显露出来。
她昨夜听说要跟卫庄同回流沙总舵,高兴之余也存了不小的担忧,若真是动起手来,她怕是几下就要完蛋。打不打得过,有没有危险是一说——实际上她下意识地并不太担忧这个问题,毕竟有前面这位大人在,她主要担心是被这人看出来。手腕的伤露在外面是人人尽知的,然而她的腰伤被她刻意隐瞒了。
而卫庄这等高手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眼的,身上伤处不同,行动时动作和力量的运用以及内力的运走就会受影响。赤练懊丧地想,没准刚才她这一转身他就看出来了……
她不想说她是如何受伤的,卫庄也没细问,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卫庄若是问起,她就只说腕伤,腕伤好应付过去,腰伤就没那么容易了,总得解释来龙去脉——她死活不想让他知道,太丢人了。
但是卫庄看起来没打算问起她是如何受伤,想到这个她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此刻又碰上胜七,赤练千仇万恨涌上心头,有心将他剁了,只恨自己没那个能耐。在卫庄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在一旁咬牙切齿死命翻白眼。
好死不死,胜七对峙半天,一张嘴就是,“哦?这个女人也在。”
赤练发誓,她要是能做到,她一定把胜七从山上打到下面的海里去。她要是伤好利索了,此时估计也马上挥舞链剑冲上去了。实际上她在犹豫着即使她现在这样要不要也冲上去算了。她要气炸了。
好死不死,卫庄迅速瞟了一眼赤练,沉声反问胜七,“哦?你们之前认识?”
别他娘的“哦”了……赤练狠狠地想。
“我今天本是寻求合作的”胜七说
合你奶奶的作……合作你一剑从身后上来,谁这么合作,赤练想。
“农家不是已经和墨家达成合作了?”卫庄反问
“还有一些买卖,我认为,需要单独和流沙做。”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啊,我倒是想知道这是一笔什么样的买卖,而你,又愿意出何种价格。但在这之前,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认识她的?”
怕什么来什么,赤练简直绝望。
“呵,一个女人,一个差点成为巨阙下的亡魂的女人而已。”胜七轻蔑地笑了一下,不知是真的不惧怕流沙正主,还是真的没有把赤练看在眼里。
四下出现了凝固一般的沉默,周遭空气似乎都没那么热了。
不如死了,似乎是奇耻大辱一般,赤练恼羞成怒,浑身气血一下冲上头脑,这次真的无法冷静下来,她怒叱一声,顾不得什么伤不伤了,也是仗着卫庄在场料定自己惨不到哪里去,赤练提剑朝胜七冲去。
然而,她半路又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扯回去了,她挣扎,卫庄冷峻地盯着她,紧皱眉锋,怒声喝到,“你干什么?!到后面去!”
赤练的愤怒一下升为愤怒和委屈,她想挣开卫庄钳制她胳膊的手,但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只得服从了一般地退后几步。
想到对面还有一个看戏的胜七,她简直出离愤怒。
(五)
卫庄双手把鲨齿的剑尖抵在身前地上,纵然是土地,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赤练知道这是一个或防御或准备进攻的动作,当他对峙时经常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卫庄心里越冒火,脸色就越阴沉,眉头就皱得越紧,声音就越低重,银灰色眼眸射出的锋芒就越瘆人。赤练晓得他从小就这样,若是碰上个胆小没本事的,被他一盯就得吓退老远。但是赤练眼下也没什么心情揣测卫庄的情绪,她也心里冒火,觉得自己和胜七杠上这事今天不抖搂出来是不太可能了。若是普通的受伤,她是不会隐瞒的,但是她就是不想让卫庄自己是为了找他才和胜七打起来了,还被打得这么惨。
“你,为什么和她动手?”
卫庄没有任何动作,赤练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胜七,她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哼,一个女人,在江湖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胜七第一眼看见这个红衣女人就厌恶她,被她骗了一把更是厌恶得起了杀心。那身鲜艳的衣裳太刺目了,让他想起自己被陷害玩弄的不堪经历,那个女人正是如此,美艳,诱人,声音魅惑,身怀剧毒,眼睛里永远闪着不知是妖媚还是鄙夷的光芒。果然,她们一个都不能相信。
“她什么下场,还轮不到你考虑。”卫庄语气更加不善起来。
“我真没想到,流沙里也有这种女人。”
“你伤了流沙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卫庄已经不想言语纠缠下去了,他手中鲨齿的金色剑气猛得射出游向前方,与此同时他一剑劈向胜七。
胜七早有防备,他向左一闪躲过了这一剑,扭身从旁侧跃起,双手高举巨阙向下砍去。这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此战不易拖久,胜七一开始就准备使出全力,他倒是有心打这一架,上回打到一半卫庄遁去,胜负未定,胜七不甘得很,都是乱世豪强,谁也不肯服谁,鬼谷纵横的名号,他总要亲自试试到底有没有如被道上人叫的那般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