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事情,他看得多了,已看得很淡。
但衡南偏要强留了一点什么。
“倒让你说着了。”盛君殊笑了一下,“金家两个妹妹想卖那栋老屋,可惜闹鬼卖不掉。”
“师兄。”衡南听得很敷衍,捧着手机看着他。
看他的眼神让他有点发毛:太乖,太温顺了,反而像酝酿着什么事情。
衡南舔了舔嘴唇:“你能不能给我转一点钱。”
“你想网上买东西?”盛君殊怔了一下,愧疚感袭来,赶紧把自己有的卡一张张排出来,看哪张能给她用。
“不要那么麻烦。”衡南揪着他的衣服角催他,“你账户里现成的,给我转一点就好。”
“好。”盛君殊拿起手机。
然后盛君殊给她转了28888。
“……”衡南嘴唇哆嗦了一下,睁大眼睛,一格一格地扭过头。
盛君殊漆黑的眼珠也看着她,紧张地问:“够吗?”
第58章 双镜(六)
加急送是盛君殊取的,两尺见方一个箱子,挺沉,搬上来时他还在电梯换了一次手。
渗漏出的水沾在手上,他警惕地闻了闻,没味道。
也不知道她到底买了什么东西。
他看着衡南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泡沫箱子,又从塑料泡沫箱子里取出一个更小的盒子,从盒子里掏出来小半个木瓜。
衡南装好勺子,小心地揭开保鲜膜,才吃了一口,就发现盛君殊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看。
衡南看了看木瓜,又看了看他,心里一沉——完了,盛君殊肯定要骂她了。
他这个人特别节俭,早饭不超过三道,吃饭绝对不剩,手帕都要洗一洗反复使用。
一个木瓜而已,楼下就是水果摊,买一个不就行了吗?非得花两倍钱,这么大老远劳人送。
让他辛辛苦苦搬上来的那个箱子里,五分之四的重量都是冰块。
盛君殊屈起指敲了敲木瓜:“这个多少钱?”
……果然问价格了。
衡南赶紧把嘴里的咽下去,别了别头发,心虚地把价格折了一半:“四十多。”
盛君殊又从箱子里把切好盒装的木瓜转着看了看:“这个呢?”
“……三十多。”
盛君殊脸色严肃:“你喜欢吃这个?”
衡南像鹌鹑一样乖巧点头。
盛君殊什么都没说,提了口气走到阳台去了。
衡南松一口气。
“扑通——”三毛跳进装满冰块的箱子里,快乐地滚来滚去,骨骼嘎巴嘎巴作响。
冰箱啊,它最喜欢。
盛君殊在阳台上给张森打电话。窗外是飞絮般的雪,墨绿的树顶、街道披上一层糖霜似的白。
他用手指在水雾上无意识地画了几笔。
师妹太可怜了,盛君殊想。
他转了两万多块钱,她挑来挑去,就买了个几十块的瓜,还只是半个,就那半个瓜,还抱着吃得那么高兴。
张森半个月没接到盛君殊电话,忐忑不已:“老板,张、张经理我盯着呢,他、他、他鞠躬尽瘁,公司正常盈利……”
盛君殊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这次不是去宣州吗。”
“是呀……”
“那顺便给太太捎几斤木瓜。”
“……”张森惊了一下,“老板,其实……男人不、不能太贪心,我觉得小二姐已、已经非常完美了。”
“什么?”
张森咽了口唾沫:“什、什么也没说,挂了。”
水和泡沫顺着衡南的手臂向下流淌,从胳膊肘淅淅沥沥滴在地上。
她搓着头上的泡沫,歪头打量这脚下站的这个心形的巨大浴缸。
化肥袋子漂浮在水里,三毛也站在浴缸里,仰着头学着她的模样搓着几根毛,头上顶了厚重的泡沫,显得身子更小,脑袋更大。
衡南顺着它窟窿眼的方向,意味深长地低眼。用手肘轻轻遮住胸口:“别乱看啊。”
三毛奶声奶气:“你喜欢大neinei吗?”
衡南反应了半天,猛地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三毛捂着脑袋:“那你为什么想要大neinei?”
“我没这么说过啊。”衡南心虚地看了她几眼,低头,挤了点沐浴露在手心,“我只是不喜欢中庸。”
“我以前喜欢平胸,方便跳舞。”她低头看了一眼,“但都已经长这样了能怎么办,就往另外一个极端发展发展。”
“吃木瓜才没有用。”三毛张开小鸡爪,在空中虚张声势地抓了两下,“是按摩出来的。”
“我~来~啦~”它呲开森森的牙跑过来,把浴缸里防滑垫上的水踩得啪嗒啪嗒。
衡南也不躲,一脸嘲笑地低眼看着它,临到跟前,它的动作僵在空中,脑袋咔吧一声无趣地垂下。
“那么多漂亮衣服,你怎么老是穿一个麻袋?”衡南向前一步,俯腰伸臂,作势要抱它,“穿麻袋这么舒服?”
三毛向后一躲,一屁股绊倒在防滑垫上,“哎呀”一声,四处捡拾飞溅的骨头。
*
伊沃剧社解散一年多,很多人联系不上了。
应约来的,只有社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演员。
寒石市数日大雪。他们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笨重的大塑料袋,袋子里面装着戏服和化妆品,靴子都浸湿了。抖了抖伞上厚厚的雪,看见剧场萧索的情况,都是一番唏嘘。
幸运的是,这些社员认得相片里的孟恬。
“这个胖胖的小姑娘是我们老剧迷了,看了两年的剧,每个礼拜都来。”
另一个人说:“这个小姑娘是珊珊的粉丝,有一次在后台,她送给了珊珊一捧这么大的花。”
他比划了一下:“包装得好好的,一枝一枝的都是手叠的那种纸玫瑰,真要叠起来,要费很大工夫的。学生党估计没什么钱,但这心意也是够真诚了。”
“当时我们都特别感动。”
“对,珊珊都哭了,就说合个照吧,小姑娘害羞,一直躲着镜头,送完花就跑了。”
“珊珊出事了,她就没再来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他们还不知道孟恬已经死去的消息。
于珊珊前一年五月自杀身亡,才不到一个月,孟恬也死了。
虽然孟恬从上铺掉下来完全是意外,但盛君殊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点过于巧了。
剧场的舞台灯开着,几个社员七嘴八舌地还原了于珊珊的形象。
在他们眼里,于珊珊个子高挑,偏瘦,外貌算不上特别突出,但被包裹华丽中世纪裙里,很有伊沃尔剧中人病态羸弱的美感,在舞台上抢眼。
至于于珊珊本人,则是一个内敛害羞,说话小声,非常温柔的人。
“大厦外边有个污水管。有一次下大雨,我们撑着伞成排走,边走边聊,有说话声又有雨声,谁都没听见猫叫,只有珊珊突然停下来。原来有只小奶猫在污水管避雨,卡在管道口。”
“她把伞扔在一边,拿两只手把小猫掏出来时,背上都被雨打湿了,我们说送她回家,她笑着说不用了,打起伞就走了。”
“后来又过了一年,我还看见过她买了块小蛋糕,一个人蹲在地上给那只流浪猫过生日,真够有仪式感。”
大家都笑了。
盛君殊问:“你们私下熟悉吗?”
众人摇头:“剧团一开始是小众爱好者聚集地,工资不稳定,很多人都是兼职的,平时很忙。”
“珊珊应该也是兼职。”
“对对,她真的很拼。”女演员说,“她经常凌晨表演完去打工;或者,如果我们晚上有演出,她下了班以后晚饭都不吃,直接坐在后台化妆。”
于珊珊同时兼职好几份工作,衡南想,她一定很拮据。
她经历过那种连轴转的日子,下班回来,恨不得眼睛一闭睡死过去。即使这么疲倦,于珊珊依然坚持完成每一场演出。
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
演这个剧是她的精神支柱,或者发泄渠道。
剧团成员说起于珊珊只有夸赞。
但不可能有人没有缺点,如果有,那只能说明这些人跟她不太熟。
比如,后台是演员们聊天的区域,很多女孩都在后台哭过、发过牢骚,在“三次元”遇到了奇葩的老板,被观众讽刺,甚至是失恋,都会有一群同好过来安慰。
牢骚几句,劝说几句,彼此了解就会增加。
但于珊珊永远是温柔安慰别人的那个,她从未成为话题中心,她心里有什么抱怨,也从不在后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