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润玉也转过脸,迎上他的目光。
“没什么。”旭凤欣赏片刻他无辜探询的眼神,转回头去看路。
润玉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又起,往来玩闹一二,笑笑随他去了。
旭凤实是在想,从无执着的兄长,那日能对着我说一句想要,其实便也算得上是一句喜欢。
第10章
1.
自鎏英与那一众水族先后离开,旭凤便显得闷闷不乐。
他在润玉面前什么都不藏,光彩藏不住,失意也藏不住。只因有彦佑和鲤儿不时出现搅场,润玉未曾开口直言。
他在自己房中看书,待到夜深,方去寻旭凤。
旭凤在他面前亦不设防,润玉在身后掩门,来他榻边坐下,他都并未苏醒。
他近来虽不随润玉穿孝服,却也换了浅色的麻布衣料,落拓纹路与洞庭水波相得益彰。
只是眼前人越是质朴清淡,润玉越是想起他在天界,纱袍绸衣繁复层叠,华贵生辉的样子。
凤凰从来都是漂亮的。他仍记得旭凤首次涅槃结束后的某一日,两人嬉闹躲藏,忽然听见旭凤在假山后面,慌张地唤他。
他慌忙赶去,见到的却不再是一个哭闹着求自己灭火的孩子。
红衣张扬,火灵在他指尖流溢,如水一般。旭凤骗过了兄长,笑得甚是得意,挥手将一串光华送到润玉身边,热而不烫,活泼温暖。
“以后我可以保护兄长了。”旭凤道,仿佛这是他一生中天经地义的一件要务。
他善战却不嗜杀,眉宇间至今仍有干净稚气。
润玉望着他的睡颜,轻轻掀起薄被一角,牵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拂起衣袖,搭上他的脉搏。
“哥……”旭凤呢喃道。
“你毕竟属火,逗留湖底甚久,可有什么不适?”
润玉以为他醒了,轻声问着。旭凤眉头微皱,半晌不答,润玉才发觉那是梦话。
脉象与灵息皆无异常。那他今日郁郁,想来是有心事了。
润玉欲松开手,才离丝毫,却又被握紧。旭凤的喘息猛然急促些许,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湖底并无月色眷顾,室内昏暗。他神色茫然,盯着龙涎香的来处看了半晌。
“……哥?”
“是我。”润玉应道。
“你睡不着?”旭凤含糊地问。
润玉失笑:“是你做噩梦了。”他伸手在身前一点,所触那颗水滴便有了些微光亮,柔柔映着室内。
润玉本是准备就寝,现下只着宽松里衣,更显出清癯身形,暗光下似是自能生辉,皎皎如月。
天界无人向他传情达意,旭凤在他身旁千年未曾开窍,非是没有亲近之心,只是从未敢有冒犯亵渎之念。
旭凤顺他脸庞、脖颈瞄到姣好锁骨,赶忙收回目光。
一丝旖旎,尚未压住他梦中惊恐。
“我梦到许多母神害过的人……龙鱼族、太湖水族、簌离公主、暮辞……”他转开眼望着屋顶,又紧了紧润玉的手,语无伦次,“我想道歉,可是人越来越多……我求她听我的,可她不肯停下。”
“你明日不是要回天界探究尸解天蚕一事,”润玉道,“还有相劝之机。”
他心知劝也无用,可其他方法,旭凤是不会用的。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旭凤自嘲地笑了笑,起身与他对坐。
“我今日嘲讽洞庭水族态度反复,可若不是被迫流离,他们何至于动辄生怨,畏首畏尾,仰人鼻息。”他望着二人相握的手,“自那夜你我对饮,我便一直在想,盼我顺从仁孝的,只有父帝母神二人,远不及盼我……为苍生除害的人多。”
润玉陪着他沉默。换作是他,自可果断,可他毕竟不是旭凤。
若是换作簌离坏事做尽,他恐怕也是会费尽心思保她周全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半晌,旭凤苦笑,“拖延无用,我是迟早要做大逆不道之事了。”
话说回来,喜欢上自己的兄长,也已是大逆不道,不怕再多一件。
“兄长筹谋更胜于我,对此……可有什么主意。”润玉安静太久,旭凤晃了晃他的手。转而想起观心咒,又赶忙道,“不不,你不要想……”
“是你不该想。”
润玉打断了他,倾身过去,额头抵在他肩上。
“旭凤,我知你想要什么。”他的吐息温热,隔着薄薄衣衫撒在肩头,不似话中语意寒凉,“只是抱歉,你的喜欢,在我这里换不来两全之法。”
“哥,我不是要你换什么……”旭凤搂住他,两人发丝交缠,垂落胸前。
润玉闭了闭眼,往身后一甩衣袖,旭凤面前便升起一颗蓝色梦珠。
“这亦是暮辞的所见梦。此前未让你们看到,是我私心。”
紫方云宫中,荼姚独坐帘后,一袭素衣,暗自垂泪。若不识她,只会以为这是一个凄惨无助的闺中怨妇。
荼姚在人前向来雍容强横,旭凤几千年来竟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他瞠目看着,忍不住唤了声母神。
“你今日有这番话,我很高兴。可是你本无辜。”润玉放松了身子,倚在他怀中,也不想再揣度他神色与心事,像是自持前的最后一点放肆,“你若心疼生母,我无话可说。明日回了天界,也不必再记挂为兄。”
自己既能凭着一时惨痛,得来旭凤关切跟随,荼姚更不必说。火神殿下乃整个天界最为喜爱看重,他的喜欢,谁不想要。可又岂是想要就能有的。
“难得见你投怀送抱,竟是为了如此永诀之言,”旭凤低下头,嘴唇蹭着他鬓边,“哥,你误会了。”
梦珠的冷淡光芒渐渐熄灭消散,旭凤未再理会,闭上眼,专心抱着他。
“兄长所求,当真只是心意。沾了一点实在好处,你都不肯接。
“我不是想求你们两全。我是要学……如何让自己狠心。”
2.
荼姚听说旭凤回了天界,便立刻差人去请。
强窥天意,令她损耗甚重,往镜中望去,只觉得自己面色憔悴得让人心惊。但她如今也无心梳妆打扮,只任仙侍为她随意盘了发。
前去通传的仙侍本是去省经阁请人,此时来报:“火神殿下说,他还要先去趟璇玑宫,随后便会来紫方云宫。”
旭凤很快就来了,步伐不紧不慢。他穿着人间的天青色素衣,没有金带束腰,像个闲散的山野居客。他望见荼姚时,也对她苍白的脸色感到有些意外,但仍不动声色,躬身请安:“参见母神。”
荼姚倚在桌边,皱了皱眉:“你在人间有些时日,这一回来,又是省经阁,又是璇玑宫,也未见想念母神。”
“儿臣时常惦记母神。”旭凤在她身旁坐了,抬手幻出一青瓷酒瓶,“此来还特地带了洞庭佳酿。母神唤儿臣何事?”
荼姚望着他倒酒,挥退了一旁的仙侍。
“你既去过璇玑宫,应当也知道我曾借了魇兽。”她此刻不再掩饰悲切担忧,“旭儿,你莫再与润玉往来了,他会害死你的。”
旭凤搁下酒瓶:“时至今日,我未曾发现他害过我,倒是母神一直在排挤他。”
“母神也不愿相信,可母神在临渊台上动用禁术,耗尽修为,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结果。”荼姚知他素来偏袒润玉,言辞急切,“他夺了帝位,逼死我与你父帝,十方六界地追杀你,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怎么还能留他!”
“母神相信,看到的便是注定的将来吗?”旭凤端起酒杯,啜饮一口,“若是不可改变,就算除掉兄长,怕是他也有办法聚魂重生。那时他要夺位或是杀人,皆是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罢了。”
“琉璃净火便能让他形神俱灭,我倒要看看,他哪里来的办法重生……”
旭凤冷冷抬眼:“若他当真死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这个办法。”
荼姚觉得旭凤变了,从前的他,虽也曾顶撞忤逆自己,但言辞与神情皆是恳切,是一副要把心掏出来盼她接受的样子。
而不似如今,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但又不容置喙。
“你在人间这段时日,润玉可是又与你说了什么?”她心中惊愤,出言斥道,“他惯会装模作样,惑人心神。如今你为了他,竟连母神的一番苦心都不顾了!”
旭凤轻笑。
“他说他无心帝位,劝我取之。我决定听他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