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36)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话怎么说?”晚芸蹙眉。

“女儿家,平安长大就好,日后成不成亲都无所谓,能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每日能有闲喝茶聊天就足够。但儿子不行,他呢,最好啊,是能光耀门楣,能扬名立万。当然,如果女子能参加科举,我也会竭尽全力,送女儿念书做官,可现在哪有这样的机遇,倒不如寻寻常常,平凡一些,俗气一些。”夏念梳妆完毕,意味深长地看了罗浮一眼,“只是养女儿,千万不能养成你这样。”

罗浮愣住,眼眶微红。

“罗浮——”夏念喃喃地念了一遍名字,旋即嗤了一声,“不是好名字,你爹娘不爱你。”

“你夹枪带棒,是鱼刺卡喉咙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掏出来。”晚芸撩起袖子,要同她争论到底。

罗浮拉住晚芸,柔声问着夏念,“夏夫人,我是不是惹您不满意了?”

“她有个屁的不满意!”晚芸嚷着,“她就是嘴欠。”

“倒不是不满意。”夏念将腿搁在妆台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只是被家人教养的太好了,知道外人想你什么时候笑,想你什么哭。”

晚芸呛她,“那有什么不好?人都会成熟。”

“好,好,好,多好。”夏念笑意盎然,“训练有素,八面玲珑,多好,世人都说好。可是罗浮,你要问问自己,你好不好。”

罗浮淡淡地呼出一口气,“我不好,但深入骨髓的东西早就改不掉了,所以好不好,不再重要。要紧的是,能支撑自己就好,所以夏夫人不要再否定我了。”

夏念觉得难以置信,缓缓摇头,“罗浮啊,你是怎么……”悲剧意味这样浓烈且经久不散的。夏念不能再讲了。

晚芸想为罗浮声辩,罗浮却拉她到一边,小声岔开话题,“晚芸姐姐,我饿。”晚芸惊讶,“你怎么也不吃饭!早说嘛,早说我们就不跟这个疯婆娘纠缠了。”

罗浮自从罗显那事后,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罗家的饭桌。她一人在厢房里喝汤咽菜,阿枝再帮她把食盒拿回厨房,顺道取一碗甜汤。

娘和爹今晚吃的是什么?

冬阴菌菇汤、干贝蒜蓉、葱爆鹿肉、黄豆牛扒和地三鲜。

哦。

罗浮偶尔会问这样琐碎的问题。她在使出一点微薄的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全然像个罗府里的外人。

“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样,我带你们去个新鲜地界觅食。”夏念慢悠悠地起身去抓披风。

“你请?”晚芸狐疑道。

“请你奶奶个腿!”夏念脱口便骂。

夏念带她们来的地方,是一条冗长深邃的街。这里肮脏混乱,鱼龙混杂,挤满形形色色,天南地北的人群,砌墙的,补漏瓦的,打铁的,做小本生意的,做不正经行当的,黑市里来的,外地逗留的,数之不尽。街面的彩幡无一例外地很招摇,上头写着难以辨认的彩墨大字和种种稀奇古怪,可可爱爱,极为简略的图案:有生了长牙的大鱼,有四五小猫团在一起烤火的背影,有白毛圆耳的大狗在用嘴捅一堆鱼鳞,摆放成一竖条的透明匣子,里头画着圆圆滚滚,色彩浓烈的糖球。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扶桑浮世绘里的画面,热闹寂寞,嘈杂悲伤。

夏念没问她二人的意见,径直走到一家烫菜铺子。晚芸和罗浮二人不知所措,只能匆忙跟上。原本以为摊前菜品会是乌漆嘛糟地混成几坨,却未曾料到摊主心细如发,将猪牛羊的蹄,脑,肉,尾分部摆放在盘中,大骨头则用红绳吊挂在摊前的横木上。其余野菜也按品类依次装进菜桶里。最后一列,则是提前腌制好的野菜和酱料。晚芸只能识得一种是雪里红。左侧七八罐子折两列摆放,大约是辣椒面,芝麻,花椒,香油之类的配料。

“不想吃这个,我想去那边再看看。”罗浮指了指那边的铺子。她拉住晚芸的手。这里的铺子几乎没有隔断,连绵二三十家,只能依靠彩幡上花里胡哨的图案,连蒙带猜地辨认摊主在卖些什么。

“好。”晚芸攥紧罗浮的手。

罗浮脸上没有欣喜,但晚芸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快乐,有一只小雀在她的心里啾啾鸣叫。

“那你们自己去转转,待会儿端碗过来,不过来也成,不过我要是先走了,你们就走不出街了。”夏念大力地拍拍摊板,冲老板喊道,“老样子!二两鸡胸肉,一两猪腿肉,一把玉米粒和半把甜豆,一份鸡蛋,半根萝卜,半斤烧酒。”

“好的,夏夫人。我们待会儿端碗来跟您拼桌。”罗浮微微鞠了一躬。

这条长街上有天涯海角而来的人,说着像外邦人似的方言(也许当真是远洋而来的)。两人在一家羊肉泡馍摊停下。罗浮看到它的招牌上画了一只戴着凤冠的母牛,觉得好玩。她问晚芸,是什么时候起始,新娘子成亲要带金制凤冠的,是从人们以金银易货时发源的么。

“两个小姑娘,快些来!”摊主热情洋溢。那是个来自北方的汉子,裹着厚实的羊羔外套。他的眉眼硬朗。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点青色的胡渣,刮得极为干净。他的脸被红灯照得容光焕发,“便宜又大碗哟!不吃就吃亏咯!”

身后的食客也一个个地瞎起哄,“女娃娃,别来!他会吃人的!”

一众人哄笑。

晚芸和罗浮相视一笑。

“我要多些葱,不要香菜。”罗浮微笑说道。

“好!”摊主底气十足。

晚芸故意逗他,“多给我些牛肉呗。”

“行啊。”摊主也答得爽快,“最后一碗了。剩下的肉料全给你,姑娘要吃饱,吃饱了好过冬天。冬天真冷啊,哪怕吃树皮,也要吃饱不是,何况我们有新鲜的肉菜。你们可太有福了。”摊主是个话唠。“两位小姑娘,要是想加料,不管坐在多远的桌上,只要扯开嗓子喊我一声就是,我耳朵好使着呢。”

“那边是什么?”罗浮的眼又被隔壁摊的那几摞小屉笼勾走了。

“那是顶顶糕。糕是淡紫色的,上头撒了红糖粉,香甜软糯,姑娘还有胃,就去尝一尝啊。”牛肉泡馍的摊主顾不得自己的生意,扭身冲卖顶顶糕,正在瞌睡,还有些耳背的老头子喊道,“菜老头,你的棺材本又要进一笔账啦。”菜老头激灵一下抖醒,气得吹胡子瞪眼,慢手慢脚地起身,悠悠地打开蒸笼。

两人回到烫菜铺子。夏念一脚踏在凳上,已经开始进食。晚芸和罗浮端着羊肉泡馍挨着坐下。“这玩意儿,得加醋加辣才好吃,你们两到底会不会过日子。”夏念又在翻白眼。

晚芸也冲她翻白眼,“我爱咋吃咋吃。”

“切,不听劝的死丫头。”

隔壁桌坐的是三个汉子,饭碗盛在桌前也不吃,低头鬼鬼祟祟地翻开什么书籍,时不时红着脸,痴痴呆呆地笑。夏念不动声色地溜过去,一把抽出他们的书,随便翻翻几页,均是春光乍泄,声色犬马的艳词。

“哇!”夏念故意大喊一声。

“夏念!”三个汉子急得拍腿,“我的姑婆婆哟!怎么又是你。”

夏念笑得夸张得意,大声念着书上的字。

三个汉子臊红了耳朵根。

晚芸看着夏念的眉眼,又看看低头默默吃粉的罗浮,突然发现件新奇的事儿,“哎,罗浮,夏念的模样像不像老去的你。”

罗浮瞪大了眼睛。

“被她听到,我们两又要挨刀了。”罗浮说话小小声。

晚芸也知趣,不提了。

夜饭毕了,夏念看上去心情大好,而三个汉子还在垂头丧气地吃饭。“我带你们去看个好玩的东西,看过了,便不算白来。”她眉飞色舞。

“是什么?”晚芸很好奇。

是打铁花。

两人接花棒。金黄发光的铁水在花棚里四处飞溅,时而如一把硕大的金稻,时而如哪吒的风火轮,时而如万流星划过坠落天地。磅礴宏大,包罗万象。震慑之余,似乎可听见锡杖铁环锡锡作响的声音。铁花的壮阔,几乎逼迫得人灵魂出窍。晚芸好像喝了山家酒一样,如痴如醉。

她突然神游回烫菜铺子里。她想到如果自己大喊一声,“我要加点醋!”那个系着围裙,扎着手套的北方汉子一定会马不停蹄,笑容憨厚地端着醋瓶,从远隔七八家铺子的地方赶来,一面说着,“来了来了,要多少有多少,我老婆家是做醋的。”而晚芸也一定会端着她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小跑着迎向他。而罗浮呢,她会做什么?她一定会甜甜地说,“我也要。”然后加快步伐,跟在晚芸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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